对美国投资者而言，如今风险最大的金融市场除了俄罗斯和委内瑞拉外，就属土耳其了。这个国家的总统不怕压力挑战经济学原理，导致汇率政策起伏不定，为了赢得6月份的大选，总统还打算大肆发展伊斯兰金融来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
投资者欲退出
“如果土耳其能解决其政治问题，那么这个国家有一天会成为发展速度最快的欧洲经济体之一。”萨默塞特资本管理分析师亨丽埃塔·塞利格曼（Henrietta Seligman）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这个国家不仅拥有8000万年龄在25岁以下的人口，且该国地理位置横跨欧亚大陆，有着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
土耳其曾经的确是吸引全球投资者的宝地，其地理位置接洽欧亚、中东和北非。用土耳其人自己的话说，“立足土耳其，可以很方便地进军GDP达25万亿美元的多个市场。”该国是欧洲的能源通道和枢纽，从1996年起就与欧盟建立了关税同盟关系。该国经济增速很惊人，2002年至2013年间，土耳其的GDP增加了３倍多，从2310亿美元增加到了8200亿美元，年均GDP实际增长率为4.9%。IMF曾经预测，2014年至2016年，土耳其有望成为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中发展最迅速的经济体之一，年均GDP将达到3.6%。
“介于欧亚之间，使得土耳其还扮演通往中东的门户这一角色，所以投资土耳其绝对有利可图。从金融市场来看，土耳其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投资股市的环境，与东欧国家相比，其资产管理公司也很成熟。”塞利格曼女士分析道。
据统计，到2014年，土耳其拥有约39180家外资企业。为了吸引直接投资，土耳其政府近年来也在不断改善商业环境，比如，将企业所得税从33%减少到20%；投资手续简化程度高，在土耳其开办一家公司平均只需6天，而经合组织其他成员国平均至少需要11天。土耳其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很发达，低成本海陆运输设施和铁路运输比中欧和东欧的一些国家都具有优势。
“土耳其虽然有很强的增长优势，但也存在一些潜在的发展障碍。比如，巨额经常账户赤字以及近期的政治不稳定性因素都威胁着海外投资者，目前一些外商已经在缩减投资。”塞利格曼指出。
在经历高速发展后，2014年土耳其并没有延续良好势头，经济开始走上下坡路。2014年前三个季度，土耳其经济分别同比增长4.8%、2.2%和1.7%，1月至9月经济增速为2.9%，较政府设定的4%的全年增长目标差距明显。2014年8月至11月，土耳其失业率连续４个月保持两位数水平。
除了经济恶化，土耳其的汇率波动也加剧了投资者的恐慌情绪。经济增速下滑进一步拉低了本币里拉的汇率，截至3月份，里拉贬值接近10%，尽管土耳其央行已决定公开抛售美元，但里拉贬值趋势仍难以扭转。其情形犹如去年俄罗斯和委内瑞拉金融市场大灾难前一样。在这种背景下，华尔街开始有了撤出的动作。3月4日，花旗银行宣布将撤出其在土耳其第二大银行AＫＢＡＮＫ TAS的银行业务，并减持了在AＫＢＡＮＫ约10%的股份，此举造成的损失高达8亿美元，但为了进一步减少损失，花旗还是咬牙这么做了。
“对那些投资新兴经济体的投资者而言，除了担心国家政局动荡外，汇率频繁波动也会引起撤资。”塞利格曼女士表示。花旗在土耳其投资已有40年之久，最近7年投入尤其多，其退出举动体现了其脱身的迫切心情，这也暗示了土耳其的金融市场蕴含巨大的风险。BGC Partners公司的卡格达斯·多甘(Cagdas Dogan)也认为，花旗提前出售其股份是市场持续恶化的迹象。
花旗银行的撤出加剧了外界的紧张神经。要知道客户遍布100多个国家的花旗当初投资土耳其，最看重的就是其丰富的人力资源和地缘政治位置。如今突然取消合作关系，不再成为最大股东，背后的原因可想而知。“花旗在土耳其共有500位员工和8个分部。花旗的全球客户之前主张投资土耳其，是因为他们认定土耳其能成为区域发展中心。那里的劳动力资源丰富，其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连接东西方的桥梁。”花旗在土耳其AKＢＡＮＫ的CEO塞拉·阿卡安格鲁表示，“许多外国投资者正是着眼于过去十年该国经济的稳步增长而想着眼于中长期投资计划。此外，投资者最喜欢土耳其的多元文化。”然而，往日吸引投资者的优势正在被政治活动绑架。
货币难稳的根源
土耳其总统与央行行长在降息问题上相持不下，导致该国货币经受了巨大波动。货币里拉迅速贬值，导致土耳其进口商品价格高涨，国内经济减速的同时又遭遇了高通胀。此时央行想出台政策维持货币稳定，所以在加息和促增长之间徘徊不定。然而，这个国家还有一个独特的并发症，那就是总统强势干预央行政策。
由于经济增长强劲，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所在的党派已经连续三次获得大选连任。2015年6月，新的大选即将到来，但往日支撑选情的经济增长速度不足2%，所以总统维持政治地位的心情很迫切，他最直接的表现是干预央行的利率政策。
总统埃尔多安甚至还不惜挑战经济学原理，他认为，是高利率造成了土耳其的高通胀，今年以来，他猛批央行“不降息”，使得货币里拉重挫创历史新低。经济部长尼哈特也将里拉的困境归咎于央行政策，认为降息幅度不够才导致了严重贬值。
去年年初至今，超过15个国家的央行在降息，2014年初，为了防止里拉崩盘，土耳其央行被迫大幅上调利率，其中核心利率隔夜贷款利率由7.75%提升至12%。自那以后，土耳其央行逐渐将利率下调，截至3月份，利率已降至7.75%。然而对于期待更大程度降息来刺激经济的埃尔多安来说，这还不够。
土耳其央行行长日前甚至因为利率政策不当的罪名遭到起诉，面临最高两年的监禁。土耳其媒体3月初报道称，首都安卡拉法院的检控官Serif Aydin已经向该国央行行长Erdem Basci提出起诉，诉称Basci领导的央行利率政策有误，导致土耳其国民蒙受重大损失。该检控官表示，Basci可能因此获罪，最高监禁两年。面对这样的指控，总统埃尔多安公开批评了行长的工作，称如果央行行长不能履行职责，他会问责。他一再重申，国内高通胀的原因就是央行利率太高。而土耳其主管经济事务的副总理Ali Babacan说，央行的货币政策没错。
渣打分析师估计，里拉的汇率每下跌10%，就可以转化为CPI上涨1.5个百分点。但德意志银行策略师认为，里拉下跌无疑减慢了通胀下降的速度，也压缩了央行的降息空间。面对总统的降息呼声，央行行长却坚持认为，维持市场信誉很重要，必须保持温和通胀。他们之间的拉锯战，显然惊吓到了投资者前进的步伐。
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历史上也曾出现过高通胀。很明显，政客们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教训。上世纪90年代土耳其混乱的金融治理下带来了高通胀、财政失衡以及经济增速不稳的局面。这种治理模式直接导致了1994年1月的土耳其里拉挤兑风潮，加剧了金融动荡，国家陷入了“失去的十年”。当时，央行和国库融资遭遇了诸多挑战，曾经有一段时期，每个月举行的借款拍卖活动超过14次，单月的短期利率报价变化曾一度超过40次。
根据土耳其央行法律，央行的首要使命是物价稳定，但2014年土耳其的通胀曾高达8.31%，对土耳其造成严重损失的恰是通胀。于是，“不降息就坐牢”现在已经成为了坊间流传。
法律规定，除了物价稳定，央行在与首要目标不冲突的情况下，也需要支持增长与就业；此外，央行要为政府提供经济建议，如果政府要求的话，还必须尽力维持金融稳定。然而，有了政客的参与，土耳其央行行长无论怎样做都要“犯罪”。降息会刺激物价上涨；不降息，政客就会指责央行没有“支持增长与就业”。
如今土耳其央行的独立性再次严重缺失，只能顺应政客意愿再次降息。3月17日，土耳其央行宣布维持基准利率7.5%不变，但是将美元外汇存款利率从7.5%下调至4.5%，将欧元存款利率从6.5%下调至2.5%。此消息公布后，里拉上涨0.6%，兑美元价格为2.61。
下一个俄罗斯？
外界都预言，土耳其将是下一个俄罗斯和委内瑞拉。它们的共同危机是，有一个强势的总统，国内货币迅速贬值，通胀问题严重，经济陷入衰退。
然而，和土耳其央行行长Basci相比，俄罗斯央行行长Elvira Nabiullina表现得更“灵活”。上月底，俄罗斯央行在此前一个月意外加息650个基点后又意外宣布降息200个基点。俄罗斯央行的“大变脸”与政府施压不无关系。一些西方的俄罗斯观察人士认为，俄罗斯央行的利率决策大逆转告诉我们，要判断俄罗斯的货币政策，现在与其关注俄罗斯央行官员的言论，不如留意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助理说了什么。2月份，俄央行行长曾表示，在国内通胀创五年新高后，她没有发现有任何很快降息的机会。但三天后，普京手下一位很有影响力的经济助理Andrey Belousov表达了截然不同的观点，称为了促进经济增长需要降息。此后一周，俄罗斯央行就意外宣布降息了。
很明显，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想成为普京那样的硬汉，毕竟普京的支持率是很令他羡慕的。埃尔多安坚称，高利率导致了通货膨胀，这种理论几乎违背了主流经济学观点，但与俄罗斯不同的是，他的挑战引发了近几周金融市场的不稳定，强势干预央行政策甚至获得了该国部分保守派的支持，尤其是那些商业界人士，因为几十年来他们一直享受低息贷款和政治相对稳定的好处。
中东问题专家王国乡认为，土耳其是个有很大发展雄心的国家，他们希望能成为新中东的领导者。然而，土耳其外交最大局限源于该国当下政治体制中，外交战略与决策过程缺乏科学论证过程，这个国家当前也充斥着埃尔多安本人作为集权领导人的个人喜恶与特色，同时也受限于他的“厨房内阁”。
土耳其与曾经的盟友和邻国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金融时报》认为，个中原因源于埃尔多安富有个人特色的外交局限、土耳其对其他地区伊斯兰势力的支持以及其国内伊斯兰势力的分裂等。土耳其一直谋求地区大国身份，倚靠联通欧亚的地理位置，想入欧盟而不得，势力仰仗的中东地区却矛盾和动乱不断。
土耳其在经历了2008年巅峰时期后，现在几乎处于孤立状态。2008年获得联合国非常任理事国席位后，于2009年至2010年履责。2014年，再次竞选中，土耳其惜败西班牙未能当选。另外，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解体后给土耳其与周边国家的关系遗留了许多隐患，比如叙利亚曾经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一个行省，叙利亚独立后仍然与土耳其存在水源和边界等问题。
土耳其前任外交部长、现任总理达武特奥卢从2009年担任外交部长开始，采取“零问题”外交政策，努力和周围多数有矛盾的国家缓和关系，为土耳其发展创造良好的周边环境。一段时期，土耳其与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得到缓和。与希腊长期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及相关岛屿上的紧张关系也有所化解。
不过，美国希望土耳其继续作为其中东事务的代理人，但不愿看到土耳其成为有完全独立外交意志的中东大国，然而埃尔多安又想减弱美国对其决策影响。在如此复杂的环境里，土耳其开始向俄罗斯靠拢，在欧盟与俄罗斯矛盾激化的驱使下，多年来一直努力入盟的土耳其选择与俄罗斯结成“能源联盟”。
土耳其过去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都仰仗着与欧盟的关系，然而，该国的入盟之路走了20多年，现在仍面临大量难以逾越的障碍。土耳其1987年申请加入欧盟，1999年成为欧盟候选国，2005年土加入欧盟的谈判终于正式开启。但2006年12月，欧盟终止了入盟谈判中35个关键议题的8个，致使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努力受到严重挫折。2013年10月，欧盟委员会同意重启土耳其入盟谈判，但同时批评土政府未能充分保障民众的言论和集会自由，敦促其继续推进民主改革，充分保障公民基本权利。欧盟最后的结论是：在入盟的35个条件中，土耳其迄今达标的仅有13项，这令土耳其挫折感日益强烈。
在长期努力无果后，近年来，土耳其国内要求重新审视对外政策，“向东看”的声音逐渐壮大。在去年年底访问土耳其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从今年1月起对出口土耳其的天然气价格给予6%的折扣，增加30亿立方米出口量，同时，考虑在土耳其和希腊边境建立一个天然气中转站。另外，两国还在讨论建设3座核电站。毫无疑问，土耳其已经违背了欧盟制裁俄罗斯的意图。
在与欧盟逐渐疏远后，土耳其经济发展显得雪上加霜，土耳其或将成为下一个“俄罗斯”，本币继续贬值的同时，还将孤立无援。分析师认为，土耳其之所以走上这样畸形发展的道路，是国内政客误导的结果。
建伊斯兰金融中心
虽然与欧美关系变淡，但土耳其想在中东占有一席地位的想法从来没有间断。三年前，土耳其政府就在着手创建伊斯兰金融中心。先是在2012年发行了15亿美元伊斯兰债券，去年又公布了国有伊斯兰的法律框架，该国希望到2023年实现伊斯兰金融资产1000亿美元的规模。
“总统埃尔多安非常热衷于推动伊斯兰银行的设立。”伦敦智库查塔姆研究所的一位土耳其问题专家法蒂·哈库拉表示，“总统此前的努力都是希望把伊斯坦布尔打造成为新兴金融中心，只是利息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我赚来的钱一部分买金子储藏，另一部分则放在枕头下。”这是一位67岁的土耳其小商贩的存钱方式。据世界银行2014年统计，在土耳其，8%的成人因宗教信仰没有银行账户，因为支付利息不符合伊斯兰教规。乍看上去，土耳其世俗的宪法体系使得该国不可能成为发展伊斯兰金融的领导者。
不过，在总统埃尔多安的倡议之下，土耳其今年就大力发展起了伊斯兰金融，要求银行不用不支付利息给储户，但是银行会收取服务费，而储户可以分享银行利润。两大国有银行Halkbank 和Ziraat Bank 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打算分别在今年12月和5月分别开启伊斯兰金融业务。
土耳其原本就有四家现存的伊斯兰私人借贷银行。这些银行被称为“参与银行”，因为这些银行符合伊斯兰教义、存款人及借款人与银行本身共同分担金融交易风险、也不收取利息的理念。客户大多是来自安纳托利亚中部地区，特别是如加济安泰普、科尼亚、开塞利等城市虔诚的企业家们。该地区是几家被称为“安纳托利亚之虎”快速增长的公司所在地。
全球伊斯兰金融规模可能扩至18万亿美元。经济学家Emre Deliveli认为，土耳其扩大伊斯兰金融的动机是想吸引外国投资。不过，现在的土耳其也蒙上了“恐怖分子”的阴影，尤其在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很难摆脱支持恐怖分子的嫌疑。
就在上个月，土耳其监管者控制了伊斯兰金融借贷者Asya银行，因为这家银行陷入了总统埃尔多安和美国的伊斯兰精神领袖古伦（Fethullah Gullen）的仇恨纠葛，导致该银行利润和股价出现暴跌。在外媒看来，伊斯兰银行这次是卷入了总统埃尔多安持续升高的整肃政敌行动中了，政客权力过大只会让原本有意投资伊斯兰金融的人感到恐慌。去年底，土耳其已经祭出拘捕令，指控古伦只会“武装恐怖组织”，而古伦曾经是埃尔多安的政治盟友，但2013年12月埃尔多安与亲信卷入贪污风暴之后，他和古伦之间的关系就陷入紧张，总统认为一切都是古伦在背后策划操控。
土耳其发展伊斯兰金融具有得天独厚的人口优势，但如果这种优势被政客利用，其优势也将变为劣势。有调查机构发现，外商直接投资土耳其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2003年至2014年，12年时间里，对土耳其的外商直接投资高达1200亿美元，但大部分外国人选择投资金融部门，而不是土耳其的工业界，这部分投资占到总投资的37%。如果土耳其不能维持金融稳定，这些投资势力会迅速撤出。由此可见，土耳其的伊斯兰金融发展也不堪一击。
虽然土耳其蓬勃发展的房地产业占伊斯兰银行大部分业务，但是银行同时还给那些参与建筑、贸易和工业的公司提供营运资金和设备，这是该国最强的三大经济领域。为了鼓励伊斯兰银行的发展，土耳其根深蒂固的伊斯兰主义，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AKP）给予他们税收的中立地位。在今年年初，符合伊斯兰教义指数的公司也在伊斯坦布尔证券交易所上市了。
考虑到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的执政任期延长，一些金融专家认为，伊斯兰银行的增长率与期望值不匹配。一位伊斯兰金融专家提醒说，事实上，该业务的增长已经“非常缓慢了”。因为大部分外国资本更希望投资土耳其的交通、医疗和服务业。
投资者担心的是土耳其缓慢的经济增长将损害银行转贷款利润的能力，他们要与传统银行竞争，争夺客户以及转变伊斯兰教众的金融观念都很难。伊斯兰金融的鼓吹者Akyuz认为，土耳其的传统金融机构和伊斯兰银行之间不存在着紧张的竞争关系。“在过去的25年里，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他说，“惟一的区别是在筹钱和借钱的方式上。”他认为，土耳其的伊斯兰金融扩张一直死气沉沉，没有什么起色。“目前，四家伊斯兰银行对土耳其来说远远不够。”他断言说，“在这一这阶段应该有六七家银行才对。”
（记者：王丽颖）
来源：国际金融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