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长约4000千米，南北宽约1800千米的地中海，承载着数十万难民的梦想，在出发前，是“新生之路”的起点，在偷渡船倾覆的那一霎那，是“死亡航线”的终点。

对于难民来说，这段旅程，是希望；对于蛇头、部落首领、黑帮来说，这段行程，是金钱；对于一小撮恐怖分子来说，这段颠簸，是信念；对于欧盟来说，这段冒险，是公民道德与国家利益的一次权衡。

他们共同谱写了一段有关战争、逃亡、金钱、梦想和茫然的人类悲歌。

逃亡，是一场死亡冒险，也是一门大生意。

“一开始，还要到处找生意。现在做大了，他们都会自己找上门来”，登船起步价1000美元，“以前没这么高，这两年水涨船高”，“一条船至少可以装200人，一趟下来，就是百万富翁”。

16岁的索马里青年Said通过中间人联系上一条船，交了定金，等待9个月后，在深夜11时，与其他826名乘客一起登船了，目的地是意大利的某个岛，“走一步看一步吧”。

2014年以来，全球范围内，像Said这样流离失所的难民人数高达5100万人，主要集中在中东、北非、西非，其中一部分人选择经地中海偷渡至欧洲。根据国际移民组织（IOM）的数据，2014年至少有17万人偷渡。2015年偷渡者可能高达50万人次。

“没错，这很危险，我知道可能会死，但我无处可去，只能冒死一试。”25岁的厄立特里亚人Judie很幸运，他成功了，但是Said的船行驶不到24小时，便发出求救信号，难民大乱，船倾覆，800多人遇难。Said活下来了，但是距离“那个岛”还有200多海里，生不如死。

根据国际海事组织的数据，2014年有3000多名偷渡者在地中海遇难，2015年至今已有1750人葬身于此。

偷渡船的船长被称为“蛇头”，意大利总理伦齐称这些人为“21世纪的黑奴贩卖分子”，高死亡率让他们变得越发“聪明”，“可以通宵不睡，看报纸，研究欧洲法律，时刻盯着边防局的动态，钻研如何****，登陆欧洲”。

一只“蛇头”

所谓的“蛇头”先前只是渔民而已，他们把小船租借给非法移民的人以赚取“外快”，但随着部分欧洲移民政策收紧，北非、中东混乱局持续，这群人逐渐变得“专业”且“集团化”

“他懒洋洋地躺在房间里，30岁的光景，白T恤，金链子，一手夹着印度大麻，另一只手拿一罐红牛。”这是英国《卫报》记者眼中的利比亚最负盛名的“蛇头”，他拒绝曝光真名，否认自己是罪犯，“只是在提供一项服务”。

为了招揽生意，他们甚至利用新媒体做广告，“成人单程收费645英镑，10岁以下幼童费用325英镑，婴儿全免”，这条名为“从利比亚移民到意大利”的广告，刊发在脸书旅游及休闲栏，有近5000个“赞”以及数十个查询。

英国卧底记者根据上述脸书上的广告联络电话致电“蛇头”，接听电话的男士强调，偷渡船安全，并且大赞脸书为他们带来不少生意。就在脸书关闭该蛇头的偷渡广告后，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广告在数小时内立即“复活”。

国际移民组织负责人Pascal Reyntjens表示，“偷渡者平均每人要支付高达4000-6000美元的费用”。“蛇头”一般有着一套严密的“支付系统”，先交定金和登船费，剩余费用通过“速汇金（Moneygram）和西联汇款（Western Union），他们会分发给每个偷渡者一个号码，每笔付款都会被寄存在一个文件袋中”。

为了多赚，比如一艘核载10人的船，“蛇头”会想方设法安置几百人。有些蛇头的船只十分破旧，往往航行几小时就有进水的危险。因而近年来类似的沉船事故不断，地中海一度成为“死亡之海”。

基于逃离的偷渡者一般通过中间人找到提供走私船的“蛇头”，中间人会给“蛇头”按安全程度进行排名。“我的排名很靠前。”与英国记者打过交道的“蛇头”自诩，“到目前为止，我载过的船没有一艘沉的，我的信誉很好。”

偷渡船一般在西西里岛和伦巴第靠岸，有对接的“旅行社”，再把偷渡者接送到罗马或米兰，最后这些人分散到欧洲各个国家。意大利自2014年初以来已抓捕1000名蛇头，但该国表示，缺少人手，案件难以取得真正进展。意大利检察官乔瓦尼·萨尔维表示，利比亚局势的恶化使得抓捕除“小鱼小虾”以外的任何人物都变得极其困难。

几个狠角色

近几年，这个“产业”里加入了几个狠角色：警察、黑帮组织、部落首领。他们利用手中的资源，共同打造了一张偷渡安全网，将偷渡小生意拱成了年营业额高达70亿美元的大商机

连年战乱，利比亚一片废墟，人口走私成为日益赚钱的行当。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利比亚“蛇头”从2006年起开始做这门生意，虽然他久负盛名，但是在偷渡圈，只是小角色，准确地说，只是这个产业链的一个环节而已。

如今，各民兵团体和部落各拥山头，公然推销“移民服务”，“一生一次安全移居欧洲的机会”。设于日内瓦的非营利组织“全球行动——对抗跨国组织犯罪”说，撒哈拉沙漠的泰布部落是这样赚“大钱”的：向西非移民征收4轮驱动汽车座位费，每周进账约6万美元。在坐车抵达阿伊尔省首府阿加德兹后，再将这些移民送往利比亚中部城市塞卜哈，然后继续向利比亚北部出发，抵达港口后，踏上开往意大利和马耳他的海上旅程。

虽然部落自治，但是为了挣大钱，各部落有时会合作将移民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下一个地方。比如，泰布部落成员会将其偷渡的人口送到乌尔德·苏莱曼部落（一个与的黎波里的伊斯兰叛乱政府结盟的当地阿拉伯部落），乌尔德·苏莱曼部落和其他组织的一些成员再将这些人送到同样由伊斯兰民兵组织控制的祖瓦拉和扎维耶濒临地中海的港口。

在其他时候，这些部落相互打斗，争夺路线控制权，一旦有难民需要运送，停火赚钱。

到底有多大利润？据不完全统计，偷渡难民一年商机预估达70亿美元。

高昂的利润，连黑帮集团也想分一杯羹。联合国毒品暨犯罪办公室在最近一项报告中表示：“大型有组织犯罪集团可以轻易持续复杂的偷渡行动。”黑帮最喜欢的“客户”是叙利亚中产阶级客户。这些急于逃离烽火家园的叙利亚人，与非洲偷渡客比起来，更有利可图。

“国际移民组织”顾问机构阿尔泰职员马拉库提表示，黑帮关系绵密、势力范围庞大网络，偷渡客的旅程会更大“离奇”，“移民的旅程被分成好几个阶段，每个阶段的‘蛇头’都不一样，价码也不同。有时候，一些移民会在某些地点停留一段时间，工作赚钱支付下阶段的旅程”。

在这条利益链上，除了部落、黑帮、蛇头，还有一些小角色。欧盟边境机构欧盟境外合作行动局表示，欧盟当局2014年抓捕了约1万名人口走私犯，但这些人多半是次要人物，要么是搭载移民的卡车司机，要么是驾船送移民横渡地中海的船员。欧盟境外合作行动局发言人埃娃·蒙丘尔说：“金字坛底层还有很多人。”

小撮恐怖分子

不要忘了在中东生根发芽的基地组织，他们计划在欧洲发动更多暴力袭击，有时也混进偷渡队伍中，“通常与其他偷渡客分而坐之”

巨大的利益，使这个“产业”牵扯进更多势力，甚至恐怖分子也参与其间。诱人的利益仍让一些恐怖分子相继加入，开辟了通往土耳其、埃及的特别通道。

欧洲联盟军事专家的机密报告指出，欧盟各国领袖必须采取更多措施，以因应偷渡客横渡地中海大量涌入问题。否则伊斯兰激进分子可能混入其中，对欧洲发动攻击。专家警告，激进组织“伊斯兰国”分子可能会混入数千名经由地中海入境欧洲的难民潮中，而在利比亚附近值勤的欧洲军用小艇就可能沦为攻击目标。

一名利比亚政府官员日前也大爆内幕，指地中海一带的黑帮组织正协助“伊斯兰国”偷运武装分子到欧洲各地，伊斯兰国还可从偷运人蛇的勾当中赚取金钱利益。利比亚政府顾问哈龙说，黑帮组织安排伊斯兰国武装分子登上偷渡船，让他们混入偷渡客群中，前往欧洲。他说，他在北非与一些偷渡船的蛇头交谈时知道这种情况。伊斯兰国容许黑帮组织和蛇头从事这种活动，条件是要与他们分享50%的收益。

哈龙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访问时称，在旅途中武装分子通常与其他偷渡客分开坐。他又指出，伊斯兰国正计划在欧洲发动更多暴力袭击。“伊斯兰国”近期在伊拉克和叙利亚连番报捷，最近数月还在利比亚十分活跃。

根据欧洲联盟军事专家的机密报告，欧洲政坛并无一贯策略来应对偷渡客大量入境问题，政治人物也没有拿出可行计划。该报告书建议，“重点应放在瓦解人蛇集团并拯救人命，同时避免鼓励偷渡客出海”。由“政治-军事小组”（Politico-Military Group，PMG）编写、提交给欧洲理事会的文件建议，查缉人蛇集团船只时，“应考虑现场可能会有敌对部队、极端分子或伊斯兰国等恐怖分子”。文件并警告，欧洲人与其船只可能沦为伊斯兰国的攻击目标。

一堆“客人”

2014年偷渡者达到17万人次，死亡3000多人次，今年偷渡者人数预计会达50万人次，死亡人数可攀升至1万人。对已经上岸的难民，欧盟打算采用配额制；对于准备偷渡的难民，欧盟希望在北非建难民营，让他们安心等待签证；对于“蛇头”们，欧盟打算采用军事打击

旅途凶险，代价高昂，但这个“市场”中还是有成千上万的非洲、中东难民，他们或想逃离战争，或想逃离迫害和贫穷，企图横渡地中海，寻找“欧洲梦”，尽管“欧洲梦”并没有那么美好。

面对汹涌而至的难民，欧洲亟需解决两个问题：如何有效降低越来越高的偷渡死亡率；如何安置已经偷渡成功的难民。这两个问题直接跟钱挂钩，可眼下的欧洲，谈钱就一筹莫展。

因地理位置的原因，意大利是难民的主要登岸口。意大利原本在地中海执行一个名为“我们的海”救援行动。根据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公署（UNHCR）统计，“我们的海”在去年共救起了16.3万名难民，但这项计划每年耗资1.2亿欧元，虽然只占欧盟每年1450亿欧元预算的很小比重，但在欧盟内部压力下遭到终止。

批评者指出“我们的海”已成为变相的“难民出租车服务”，成员国拒绝承担巨额费，意大利只能停止救援工作。取而代之的是欧盟的“崔坦”行动，此计划预算低，船只不多，且只负责海上监督和巡逻，因此被外界视为偷渡赴欧难民人数未减、死亡人数却遽增的原因之一。

面对不断涌入的难民，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决定把应对地中海偷渡潮采取的搜索及救援行动资金增加3倍。当地时间5月18日，欧盟各国外长与国防部长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会议，正式批准了军事打击地中海蛇头的行动计划。接下来，欧盟将争取在6月峰会召开前获得利比亚和联合国安理会的首肯。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表示，行动目标是要破坏“蛇头”在地中海的偷渡网络，“当夏天来临时，将有更多人外游，我们希望至少尽快采取军事行动，有效打击蛇头和相关组织”。

军事行动预计下月执行，首阶段将集中在收集情报和在偷渡船常用路线加强监控。评估情况后，军方就会向“蛇头”展开拘捕行动，并可能会摧毁偷渡船。莫盖里尼又要求利比亚当局与欧盟合作，打击境内的偷渡集团。不过，由于有关军事行动，仍未获联合国授权，部分欧盟成员国采取消极态度。

另一方面，欧盟考虑在北非设立难民收容中心，让难民不必涌入欧洲，在难民营等待入欧申请，降低难民涌入对社会冲击。欧盟提出的难民配额，将由各会员国的总人口、经济指标，以及此前接受庇护寻求者的人数等因素来决定。不过，该议案必须取得欧盟会员国同意，欧盟领袖预定在6月底的高峰会上讨论该案。

这项建议还需克服境外军事主权及如何保障难民权益，同时一旦设置难民营，这些蜂拥而至的难民所需的经费如何分摊又成为一大难题。据悉，欧盟委员会日前披露了一份按照“配额”在欧盟成员国内部分配地中海难民的计划，该建议仍要得到28个欧盟成员国同意方可落实。

对于已经进入欧盟地界的难民，欧盟诸国在人道与内部社会承受能力上正在上演一场拉锯战。其中，德国大力支持，德国目前是一个非法移民急增的国家，单在去年接收了20万份庇护申请。但英国明确反对新建议，认为这个配额制并非解决地中海偷渡潮的方法；又指一旦落实的话，英国的移民人数会急增一倍。除英国外，匈牙利、波兰、捷克、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斯洛伐克明确表示反对该计划。

（记者：袁源）

来源：国际金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