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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评网:中东反恐 美国陷尴尬
发布时间: 2015-07-07 浏览次数: 233

到今年6月,伊斯兰国肆虐中东转眼一年。一年来,尽管以美国为首的反恐联盟持续对其进行空袭,但似乎并未伤到该组织元气,还不断向其他国家扩散,也让很多声音对于美国的中东政策表示怀疑。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中东问题专家王锦日前在接受中评社记者专访的时候对美国的中东政策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另外,她也就中国对中东国家的影响以及中美关系提出了自身的见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是综合性国际问题研究机构。前身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建立一批国际问题研究机构的指示,于1980年正式成立,2003年更名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院下设11个研究所、2个院直属研究室、8个研究中心以及院长办公室等职能部门。研究成果以研究报告、专题资料等形式提供给有关政府部门,或通过学术刊物公开发表,直接为国家的国际问题和对外决策提供智力支持。该院也接受国内政府部门委托研究,也同国内外有关研究机构就共同感兴趣的课题进行合作研究。

专访全文整理如下: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目前美国的中东政策有怎样的尴尬和矛盾存在?

王锦:奥巴马原来有一个中东的规划、战略,但是现在理想和现实碰到一起有些不太平衡。比如说,奥巴马刚上台就搞了一个开罗演讲,他想结束美国和伊斯兰世界不断仇恨报复的循环。他一开始是想从两场战争中撤出来,把美国的重心转向亚太,这都是原先的设想。在中东他主要想以和谈来支撑中东战略。他上来之后主推了三大和谈:一个是巴以和谈,国务卿克里投入了很多精力来做这件事;一个是叙利亚和谈,在日内瓦召开叙利亚的国际会议,想通过和谈来解决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政府武装之间的问题;另一个就是伊朗核问题的和谈,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加上德国和伊朗的核谈判。推动这三大和谈并从两场战争中撤军,将此作为目标,是他以前的构想。

但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发现很多构想实现不了。首先巴以和谈在他的任内推动是不可能的。主要是以色列和加沙哈马斯之间相互报复的问题,同时以色列不太想在这个时期推和谈,因为非常不成熟,它也不愿意做这个事情。阿拉伯之春的后害也慢慢显现出来,美国反应不及时,导致一些国家例如埃及政府更换了两次之后还不是特别稳定,同时像也门也陷入内乱,伊拉克要撤军留下了很多力量真空……所有的这些让他原来的中东设想并不成功。

伊朗和谈是他硕果仅存的和谈,唯一的成果,所以他现在很急切的想推这个事情。叙利亚基本上也不成了。现在政府和反政府的斗争还在继续,美国不想再利用更多精力、资源来资助中东了。所以他投入也比较吝啬、有限。可以说,在中东的理想和现实之间有很大的距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伊核问题,但这就会导致很多问题。比如,伊朗能看出奥巴马在伊核问题上非常着急,这或许对美国来说在谈判上是一个不利的局面。因为美国着急,而伊朗只要持续保持这个谈判轨道,对它来说就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所以伊朗不着急,在要价时更敢于要价,而美国可能就要吃些亏。奥巴马最大的问题是美国如果要从中东转向亚太的话会留下很多真空,而这些真空就会由它的敌人、或者美国不喜欢的力量来填补,这些问题奥巴马当时没有考虑到,所以现在就会面临很多矛盾与尴尬。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美国当时撤军不是一个理性的决定?

王锦:我不认为它撤军不理性,而是它要安排撤军以后的事情。它当时急于把这个事情结束。因为美国认为21世纪是亚太的世纪,想将重心往这边转移,也是在为当时的金融危机寻求一个出路。但是我觉得做这些事情之前,要考虑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有一个妥善的步骤。另外,即便不撤军也有乱局出现,这些不是美国想放手不管就可以的。目前,奥巴马的困境在于他当时有点着急,所以导致现在的问题,没有安排好整个秩序。尤其是当时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倒了之后,伊朗失去制衡,这个美国没有考虑到,所以也导致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的矛盾,进而在很多国家发生代理人战争。

中评社记者:众所周知,美国对反恐投入很多,但效果不是特别好,您认为美国应怎样突破这种困局?

王锦:美国反恐投入最多的时候就是“两场战争”的时候,大概前后花了超过一万亿美元。在伊拉克驻军最多达到十六、七万,在阿富汗加上北约的驻军也有十三万以上,现在伊拉克剩下几千人,阿富汗虽然放慢了撤军步骤但是也慢慢撤离。两边前后一共牺牲了五千左右的军人。美国这种投入力度只有在“两场战争”有,现在奥巴马可能不会再做比这个更大的投入了。现在美国在反恐上的投入没有比以前更多,反而少了特别多,在伊拉克可能只有三千人,主要用于培训以及做地面的指导。美国目前在空袭伊斯兰国并且慢慢常态化,所以空袭的力度非常有限,更多的是姿态上的效果,离想要击溃这个目标的投入还差很远。所以,美国没有办法投入更多来改变这个“烂摊子”。而“烂摊子”的形成和它撤军留下的真空有关,这样极端的宗教势力就会窜起。但是美国目前的反恐,尤其是本土反恐,也使得它面临的本土恐怖威胁会少一些。

美国在中东的底线一直在后撤,有一个阶段,我们看到伊拉克、叙利亚、也门非常混乱,但美国也不予理睬,但是当时伊斯兰国威胁到美国使馆还有很多人员利益的时候,奥巴马就宣布要对他们实行空袭和轰炸。这说明,在这个问题上美国的容忍度更大了,但是有它的红线,那就是保证美国在中东的盟友和利益不受损。所以奥巴马当时动用了武力,但是离他曾在讲话中表示的“击溃直至摧毁伊斯兰国”这个目标还特别远。而且这些地区本身地方上不是很发达,中央政府统治力又非常差,留下很多真空地带导致极端思想的泛滥以及极端势力的兴起。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难突破,如果想要突破就要需要先说明这些国家建立有良好统治力的政府,但这非常难。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美国没有能力帮这些中东国家建立起有良好统治力的政府?

王锦:很难。当时把萨达姆政权推翻的时候,美国想得比较简单。他认为推翻之后就能建立起民主的政府,但是可能正是因为以前这些专制和高压,一些势力被压制住了。而美国把原有政权推翻就解放了这些势力,而美国对此又没有办法。现在政府里面的分权不是特别民主,这也是导致他们反抗的原因。

美国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它有自己的一套政策和制度实行起来比较好,也就会认为其他国家这样实行也比较好。但是实际上,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点,在这样多教派的国家实行民主,可能也不会均衡地反映各个教派的利益,还是人数占优的教派说了算,少数的教派就会反抗。虽然美国当时也有自己战略的考虑,但当时它确实是这个想法,美国的直线性的思维并不适合当地的特点,这是导致烂摊子越来越大的原因。现在美国会认为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不好,但它也没有指出一条更好的路,而且,它若指路则可能会给这些教派带来更多动荡。所以有时对于这些国家要先谈稳定,才能谈分权和民主。

中评社记者:中东国家目前对美国是不是感到失望?

王锦:中东国家目前是对美国感到失望的。这种失望是全方位的,不仅是中东伊斯兰国家,也包括以色列。伊核谈判使得美国得罪了它的很多盟友。这些国家认为,美国对阿拉伯之春的反应迟钝,也没有一以贯之的政策,同时对自己的盟友保护不够。沙特和以色列都认为伊朗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而美国开始想和伊朗伸手,搞伸手外交,这也让他们很失望。此外,还有一些国家认为美国没有打击极端势力,导致极端势力做大、国家混乱。沙特和伊朗之间的在也门和叙利亚其他地区打代理人战争,这也让他们感到比较失望。

中评社记者:中东国家是否会倒向中国呢?

王锦:这要从不同方面分析。经济方面,因为中国没有提出那么多合作的条件,所以在经济上可以举办中阿论坛、中东国家也愿意响应中国“一带一路”的构想,来和中国进行经贸合作。所以从经济上来讲,他们可能倒向中国,贸易和能源方面也是这样。从政治方面,倒向中国还是比较遥远的,因为美国被他们视为一个保护伞,这是中国无法提供的。政治上,他们未必认同美国民主,但他们也未必认同中国,有时候他们是想在中美之间寻求更多好处。

中国目前对中东的政策有三个方面:第一,经济和经贸上在“一带一路”的框架下带动;第二,注重多边交流,例如中阿论坛,以论坛签订一系列合约;第三就是防止核扩散。下一步,中国对中东的动作很大,包括我们想建半岛铁路网,建立苏伊士运河经济走廊等等,都是很大的战略构想,中国下一步的中东政策会以此为主。另外,中国也和波斯湾沿岸国家进行着海上安全能力保障的对接,在海上反恐、反海盗,保障石油运送安全方面多加强海上合作。此外,中国未来还会全力配合美国在伊核问题上的谈判。

中评社记者: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一带一路”等构想很宏大,意味着中国要转向西亚和中东了。这种策略是中国版的美国“亚太再平衡”。对此您怎么看?

王锦:“中国转向中东”这个判断太重。“一带一路”是从周边外交出发的,是以周边来带动外交大局的。从东南亚出发,顺便往西沿复兴丝绸之路,并不存在转向中东的问题。中国是亚太国家,中国的主要目标是做一个亚太的大国,它不像美国的“重返亚太”是有战略重心转移的。对于中国来说,它不会把很多外交重心放到中东,重心还在亚太,在自己的周边。而“一带一路”是打造亚洲命运共同体非常重要的一步,是从周边开始的。中国某种程度上说是往西边看,但是不会转向中东,这是和美国亚太再平衡的其中一个不同。

还有一点在于美国“重返亚太”是以盟友体系为支撑的,希望通过盟友来一起做亚太的战略转移,而中国在这个过程中是不结盟的。中国一向都不结盟,也不针对某一个主要的对手。中国是在进行经济上的共同发展、合作共赢,没有主要针对谁,也没有主要对手或竞争者。而美国“亚太再平衡”,虽然官方上不针对中国,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它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针对中国的。

中国强调的命运共同体、合作共赢更多的是经济层面的,而美国的“亚太再平衡”包含方面比较多,有军事的又有经济的,还有政治的和文化的。“亚太再平衡”是一个全面而长期的策略,需要慢慢的推进。美国受到中东问题的影响,转向亚太的步伐慢了一点。中国目前在中东更多是经济上的,以后会再配合上经济、文化等其他方面,和美国相比,中国应该把它做成全方位综合性的。

中评社记者:现在美国是否总觉得中国是在崛起的威胁的因素,所以需要防范?

王锦:这个问题是关于中美怎么看待对方的问题,有主客观两方面。客观上,这些年来中美力量接近,差距缩小,所以美国把中国看作威胁。美国战略界对中国评价认为中国越来越强势(aggressive)了,因为中美之间的力量比较接近了。这是一个大背景。

目前美国政府和战略界对中国的看法有点不太一样,但是未来也会慢慢接近。从政府层面来说,中美间有防范对方的成分,但是更多的在强调中美关系的稳定。尤其是去年习奥会以后,奥巴马经营的中美关系是比较稳定的,他也把中美关系视为他任期中很大的亮点或成果。所以官方上他们都把双边关系保持稳定、防范化解冲突作为他们的目标。但是美国战略界看到更多的是中美实力的接近。

例如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的新书《百年马拉松》(One Hundred Years Marathon)就在宣扬中国威胁论;在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的报告中,以前的阐述是“对中国是遏制接触两手战略”,而现在就叫美国“制衡”(balancing)中国,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的打压与遏制。美国还有一种声音就是他们通常认为奥巴马的战略政策过于软弱,在各个问题上都想跟敌人来伸手,而不愿意把事情搞成冲突。与此同时,习近平主席的习式外交风生水起,在外交上比较主动,和原来的韬光养晦有所不同,更加强调有所作为。所以这两者一对比,“奥巴马对中国太软了”这种强硬的声音就会出来。还有人认为布什政府时期整个外交政策比较强硬,奥巴马则过于软弱。

而中国的战略界相对于美国来说比较被动,更多的是对美国对中方看法的反应。中国提倡的新型大国关系,美国官方一直没有接,也不愿意让中国来主导这个话题。中国以后应多加强中美关系中我方的塑造。互相防范是一直都存在的,中美就是合作加竞争对手的关系,关键要看双方在这个阶段以何为重。目前这个阶段仍然是合作大于敌对、或者说竞争,尤其是官方态度比较明确、稳定。从现在看,美国马上要大选,目前的人选都比奥巴马态度强硬,包括希拉里。奥巴马在这两年能稳住这个大局,我们更应关注下届总统的看法。我们希望美国能把对华稳定当作大局,对此,美国应该越早认识到越好。

中评社记者:中国的战略界在跟着美国的想法走?

王锦:前段时间沈大伟(David Shambaugh)写了中国崩溃论,很多中国学者就去驳斥。白邦瑞写了《百年马拉松》,很多中国学者也去驳斥他。但我们整体缺乏对这个问题的塑造。另外,这也和语言有关。美国的很多学者虽然懂中文,但是不如中国人对英文的理解深。当然,也有研究中国的美国学者不懂中文,而靠国外报刊来做研究,这就缺乏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我认为,白邦瑞对中国哲学就有些断章取义。在美国国际关系学界,他们缺乏对中国哲学等问题的理解,例如,现在中国人不是特别崇尚武力,不是对外野心勃勃,但他们容易误判。例如沈大伟号称“知华派”,但是从文章上来看,缺乏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两方都有主观认识上的不全面。

在南海岛礁问题上,他们可能不太理解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在南海问题上会越走越远,会超出自己的领土,甚至威胁到澳大利亚。而中国人认为这是我们的领土,我们是在我们领土范围内干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而美国人会认为你有了这一步就会有下一步。双方在这方面应该加强沟通。

中美之间的竞争,有恶性竞争和良性竞争。恶性的会导致冲突,良性的在于双方都建设自己,有了冲突也会避免。从国际关系中的博弈论来看,之所以会发生冲突多是因为对对方意图的不了解。而对于中美来说,应该多加强沟通。沟通有很多层面,首先双方要有危机管控机制。双方对发生的事情应及时沟通,预防上应该上多做对表,把认为对方误会的问题列出清单,多做增信释疑的事情。中美一旦冲突,不只是对双方,对整个亚太都不太好。双方应多就可能产生误解的方面、以及认知的不同来沟通,建立各种对话机制。

中评社记者:现在中美之间沟通机制正在增加,虽然摩擦冲突不断但还是有所进步?

王锦:是的,但双方还是意图不清,认识不够,应该多沟通。还有,中美之间的问题并不只是中美之间的,还涉及到美国对盟国的管控和与盟国的及时沟通。例如中日、中越也和美国息息相关。如果中美之间缺乏沟通,甚至可以邀请这些国家一起来沟通,总之中美双方都要表示自己的想法,多建立沟通机制才好。

中评社记者:美国现在在亚太地区的安全观是怎样的?“亚洲人的事情归根结底要由亚洲人来解决”这个说法在美国引起很大反弹,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王锦:美国的亚洲安全观首先是要保证盟友的安全,给盟友提供安全伞。其次主要是要防止一国在亚洲独大,尤其针对中国。习主席提的安全观,从字面上来看可能和美国没有很大的冲突,但美国认为中国的领土主张对它盟友的安全产生了威胁。从军事上看,它认为中国的军事发展比较快并且有一些军事行动。他们认为中国的威胁主要是做法上的,在亚洲安全观的理念上并没有很大冲突。安全观上的冲突在于美国要保护其亚太盟友,而它的盟友认为中国侵犯了他们的领土权利,而中国认为我们在自己的领土范围内行动,这种认知不同导致中美之间因为这种第三方因素会在亚太产生新的冲突。也许未来类似美方2001年南海撞机事件之类的行动不能完全避免,但中美之间的军事合作还是比较重要的。当然,主要还是要看中美在这个问题上的严重性如何认知。

(记者:郭至君)

来源:中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