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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历史突破与潜在危机:以色列摩洛哥能否“正常化”?
发布时间: 2020-12-11 浏览次数: 217

当地时间1210日,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以色列和摩洛哥将尽快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摩洛哥因此成为了2020年最后四个月内第四个已经或将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阿拉伯国家,也成为了第一个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马格里布国家(编者注:马格里布一词意为西部,此指利比亚、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以及毛里塔尼亚这五个阿拉伯世界最西面的国家)。

尽管摩洛哥与以色列关系实现突破与美国的游说关系密不可分,但是两国假使实现“关系正常化”,那也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地区挑战,给未来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以摩关系源远流长

以色列和摩洛哥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彼时一批批的犹太人跟随腓尼基人的船队来到摩洛哥沿海地区定居。在拜占庭帝国时期,犹太人已经在包括摩洛哥在内的北非多地城镇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社团网络。

公元7世纪,随着伊斯兰教被阿拉伯军队带入北非,摩洛哥犹太人也成为了穆斯林王朝之下的被保护民(编者注:阿拉伯语音译为齐米,传统意义上指犹太教徒与基督徒,后拓展至琐罗亚斯德教徒、印度教徒与佛教徒等人群)。

尽管之后在12世纪穆瓦希德王朝(Almohad)奉行的保守伊斯兰教义之下,犹太人遭受了磨难,但是在之后的柏柏尔人(Amazigh)建立的诸王朝统治时期,犹太人再次获得庇护,犹太社团也得以在当地延续。

1492年阿拉贡国王费迪南德二世和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签署驱逐令,要求西班牙的犹太人或是选择皈依基督教,或是离开西班牙。当时在西班牙境内有十多万犹太人,其中数万犹太人乘船跨越地中海,前往摩洛哥和其他北非城市定居。17世纪之后统治摩洛哥的阿拉维王朝,也一直对摩洛哥犹太人秉持温和态度,允许犹太人保护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并形成了如赛弗尔这样的犹太城镇。

1956年摩洛哥独立之后,摩洛哥犹太人大规模迁徙至以色列。从1956年到1961年,约3.5万名摩洛哥犹太人前往以色列定居。时至今日,以色列的摩洛哥犹太人已经有60多万(以色列总人口900万),摩洛哥境内眼下则只有数千名犹太人。

虽然早已离开摩洛哥,但是身在以色列的摩洛哥犹太人仍然保留了浓厚的摩洛哥文化传统。笔者在以色列留学时候,同寝室的一位小哥就是摩洛哥犹太人。这位摩洛哥犹太小哥,对于自己“摩洛哥历史”有着深深的自豪感。摩洛哥犹太人往往十分重视家族关系,且在以色列的犹太人群体中相对保守。笔者很多的犹太人朋友都曾表示,自己不想“找一个摩洛哥犹太人女朋友”。

长期密切关系“公开化”

尽管长期以来并未与以色列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但是摩洛哥和以色列都十分重视发展彼此的关系,具体来讲,以色列和摩洛哥情报机构长期保持秘密接触,以色列帮助摩洛哥王室打击国内政治敌对势力,并向摩洛哥分享北非地区的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动向,前任摩洛哥君主哈桑二世(1961-1999年在位)不仅任命了摩洛哥犹太人昂德埃·阿祖列(André Azoulay)为自己的经济顾问,而且还在1993年邀请时任以色列外交部长佩雷斯(后任以色列总统)访问摩洛哥。现任摩洛哥君主穆罕默德六世

随着上世纪90年代巴以和平进程的开启,摩洛哥与以色列建立了直接联系,1994年摩洛哥在特拉维夫开设了代表机构,以色列也在拉巴特开设了外交代表处。现任摩洛哥君主穆罕默德六世,秉持开明的政治立场,重建和修缮了国内的一些犹太会堂,在卡萨布兰卡、菲兹和索维拉等地建立了摩洛哥犹太纪念馆。尽管摩洛哥和以色列的关系因为2000年爆发的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而陷入停滞,外交代表处也因此关停,但是目前两国的往来仍然持续,每年约有数万以色列公民访问摩洛哥。

眼下以色列和摩洛哥宣布将实现“关系正常化”的时机,恰巧是犹太教重要节日“光明节”期间。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高调地在耶路撒冷老城的犹太遗址“西墙”前,与美国驻以色列大使大卫·弗里德曼一同宣布了以色列与摩洛哥将实现关系正常化,力图将此举作为自己的“政治成果”。

在以色列国内,对于内塔尼亚胡领导的现任政府来说,与摩洛哥实现“关系正常化意义重大”。当前内塔尼亚胡及其领导的“利库德”集团与共同执政的“蓝白联盟”之间关系紧张,双方就预算案问题无法达成一致,“蓝白联盟”领导人、以色列国防军前总参谋长冈茨已经表示,很可能会退出执政联盟,提前大选。与此同时,内塔尼亚胡还面临以色列检方的“贪腐起诉”。

在此情形下,内塔尼亚胡急需通过外交手段来提升“人气”,以便赢得很可能会提前举行的议会选举,获得优势议席以推动相关法案,保护自己免遭司法起诉和司法调查。

关系正常化将给中东局势增添变数

而在以色列国外,值得注意的是,以色列和摩洛哥实现“关系正常化”并非简单的恢复“外交代表处”,而是与之前阿联酋、巴林和苏丹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一样,全面建立双边外交关系。不过,以色列和摩洛哥的“正常化”,很可能会触动一些敏感议题,给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带来新的影响。

首先,以色列和摩洛哥“关系正常化”是在美国游说下实现的,而美国劝说摩洛哥在外交层面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筹码,是美国承认西撒哈拉为摩洛哥领土。长期以来,西撒哈拉的归属问题一直是争议问题。摩洛哥占据西撒哈拉大部分地区,并将其视为本国“领土”。然而,摩洛哥的领土主张不仅被包括阿尔及利亚和毛里塔尼亚等周边国家反对,而且同样不被国际社会绝大多数国家所接受,西撒哈拉的一些抵抗组织也长期坚持“独立”要求。美国将西撒哈拉列为摩洛哥“领土”,很可能激化西撒哈拉当地抵抗组织和摩洛哥政府之间的矛盾,造成新的冲突和暴力。

其次,以色列和摩洛哥“关系正常化”,必然增加巴勒斯坦民众的愤怒情绪。巴以问题长期以来被视为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的“前提条件”。在2002年的阿拉伯倡议中,阿拉伯国家就提出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前提条件是建立持久的巴以和平。2020年阿联酋、巴林、苏丹和摩洛哥宣布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使得巴勒斯坦民众深感失望,如此产生的被抛弃”“被遗忘的情绪很容易转化成针对以色列的暴力活动,从而给未来巴以问题的解决以及巴以谈判的开展,造成新的障碍。

最后,以色列和摩洛哥关系“正常化”,还很可能会激化伊朗与阿拉伯国家的矛盾。长期以来,由于摩洛哥一直指责伊朗在秘密支持西撒哈拉的独立运动,反对摩洛哥的统治,因而摩洛哥对于以色列以及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对于伊朗的敌视态度表示同情。以色列同摩洛哥实现“关系正常化”,也意味着摩洛哥很可能会在未来同以色列和沙特更加便利和公开地分享对于伊朗“威胁”的情报。

在伊朗看来,以色列是“小撒旦”,是中东地区安全和稳定的重大威胁,因此任何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阿拉伯国家都会面临伊朗的批评。在未来,以海湾阿拉伯国家-以色列-摩洛哥为一方,与伊朗及其地区盟友,如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人民动员军等组织相互对峙的态势将愈发明显。

总的来看,以色列和摩洛哥宣布将实现“关系正常化”,是两国长期以来密切关系的“公开化”。不过,作为“关系正常化”的条件,美国将西撒哈拉定义为“摩洛哥领土”,将很可能给西撒哈拉局势带来新的风险,巴以问题和伊朗问题也将因以摩宣布将实现“关系正常化”而出现更多的不确定性。

(作者:王晋,察哈尔学会研究员、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