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解冻资产的从何而来？

伊斯兰革命后，伊朗积极输出革命，追求独立自主因而与美国发生冲突，遭到后者长期的封锁和制裁。其后，伊朗尝试通过核计划打破国际孤立，美国则拉上其盟国，诉诸禁运、制裁和军事威慑等手段，试图迫使伊朗放弃核项目。冻结资产一般作为制裁的补充措施而存在。

2008年美国以违反制裁为由，冻结了伊朗梅里银行控制的一栋位于纽约的办公大楼的40%股份。2009年伊核危机激化后，美国及其盟友加大对伊制裁，冻结了伊朗涉核专家和主要负责核项目的革命卫队及其附属机构的海外资产。

伊朗被冻结海外资产规模一般估计在290亿美元至1200亿美元之间。统计口径出入如此之大，一方面是西方各国制裁力度不同，加上伊朗公司的隐蔽运作，海外账户中的结余款项并不透明。

另一方面，受金融危机冲击不一，伊朗海外资产中的地产和股份投资部分将面临重新估值。此外，随着原先制裁被取消，西方国家为争抢回归伊朗先机，积极向后者作出赔偿，其中包括法国标志的4亿欧元主动赔偿和英国政府偿付伊朗美拉特银行40亿美元制裁损失的诉讼赔偿。这些赔偿款与海外解冻资产一样将增加伊朗的外汇收入，同时也使海外解冻资产规模的统计更加复杂。

1000亿美元有何作用？

按照伊朗议会预算委员会的说法，伊朗仅冻结在外国银行中的资产就达1000亿美元。伊朗2014年GDP为4253亿美元，石油收入536亿美元。按石油70美元/桶价格，2015年伊朗财政预算恰好1000亿美元，油价损失超过100亿美元，吸引外国直接投资30亿美元。

2015年伊朗国民可支配收入共计2870亿美元，其中居民生活消费部分占1764亿美元。简单计算，我们不难发现1000亿美元无论对于伊朗GDP总量、政府预算还是居民消费，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批资金回归可以有效弥补油价下跌和外国投资不足，并显著改善政府财政和居民生活。

但是国家经济远非简单的数字加减。此前，伊朗央行曾宣布，海外解冻资产将主要用于伊朗国内投资融资，但是除非立即使用会一直保存在海外。其中原因不仅在于海外资产解冻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更在于伊朗是一个能源出口依赖型国家，汇率和物价波动性高。

据世界银行报告，石油收入占伊朗出口收入的80%和财政收入的近60%，是典型的“荷兰病”经济。自身生产有限的情况下，短期内大批外汇涌入将造成国内物价飞涨和本币通胀，大量进口又会进一步压缩国内生产空间，都会加剧民众痛苦，激化社会问题。

海外解冻资金是伊朗当下从核协议中能得到的最大、最可靠成果。按照伊核协议，伊朗放弃核武将依次获得海外解冻资产、石油出口自主、外国投资以及自由贸易包括恢复进入国际金融机制，如SWIFT全球银行间通讯系统等。

2015年7月伊核协议刚签署时，伊朗举国欢腾，似乎大国崛起已在眼前。然而随后接连发生的难民潮、恐怖扩散、土俄冲突以及沙伊朗断交等都恶化了伊朗的地缘环境。另一方面，全球经济危机背景下，欧洲经济复兴乏力，新兴经济体也接连陷入衰退，国际投资和能源需求受到抑制，国际油价低位运行。因此，即使其他协议国积极配合，伊朗迅速获得以上权益，也不太可能马上能将这些利好转化为可观的增长动力。

海外解冻资产如何分配？

政治上看，保守派和强硬派仍然主导政权和国民经济，将享受对海外解冻资产的优先分配权。尽管鲁哈尼政府孤注一掷达成了伊核协议，但是从这次伊朗双会选举多名改革派代表被取消参选资格可以看出，鲁哈尼仍然缺乏推进国内经济改革所需的政治资源。

保守派控制着数目众多的基金会，同时与巴扎市场关系紧密，而以革命卫队为代表的强硬派则通过内贾德时期的国企扩张基本控制了能源、基建、军工和进出口贸易。强势如拉夫桑贾尼总统也没能改革平民主义的社会政策，那么鲁哈尼也只好像哈塔米总统那般眼光向外，寻求国际合作和融资。鉴于经验，伊朗吸引外国投资的主要障碍是汇率波动大和国际支付能力有限。为此，解冻资金中就很有必要留出较大比例作为储备货币来稳定汇率、改善国际支付。

伊核协议之后，伊朗与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关系趋缓，这是作为革命输出旗手和曾经伊核项目主导者的革命卫队所不愿乐见的。放弃伊核固然可以节约巨大资源浪费，却也使革命卫队失去了以核项目绑架外交政策，继而主导国内政权的筹码。

海外资产解冻后，革命卫队除了力主投资其主导的能源、基建部门外，还会以沙伊对抗、叙利亚战事和阿富汗反恐为由提出增加国防预算。近10年，沙特国防开支达到伊朗的3倍，常规军力对比明显占优，伊朗仅以导弹和非对称战术维持着平衡。但是习惯非对称战术、以小博大的黎巴嫩真主党和革命卫队圣城旅的在叙利亚面对IS和叙反对派时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鉴于近期沙特在叙利亚方向的强势和IS在阿富汗的进攻，革命卫队有充分的理由要求在解冻资产中提出部分用于武器采购。

从经济上考虑，能源、基建将会是海外解冻资金的主要投资方向。伊朗是一个能源储备大国，但是多年制裁和混乱经济政策的影响，能源生产一直没有恢复到巴列维国王时的高峰水平，连国内消费都需大量进口。

当前，伊朗年产天然气1610亿立方米，原油产量约为280万桶/日，天然气主要用于国内消费，原油出口比制裁前少了一半仅110万桶/日。落后的运输、出口能力也限制了伊朗充分开发其能源潜力。此前规划的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气管道已于2010年被搁置。

伊朗北方能源匮乏省份仍需从临近的土库曼省进口天然气，汽油消费不得不从依赖进口，损耗了大量外汇。据估算，要升级现有能源采掘、提炼设施，2020年前伊朗需要投入1850亿美元。要扩大出口，伊朗还需在升级港口、管道等基础设施以及提高船运、保险、汇兑业务水平上投资上千亿美元。

开发人力资源、加速推进多元化经济发展将会是解冻资金的另一个主要投资方向。伊朗8000万人口，30岁以下青年占总数一半以上，每年新增100多万劳动力。目前伊朗青年失业率高达20%以上，对国家经济构成双重浪费，但是也在客观上形成了一个较高端的消费市场。

伊朗的大学生比率很高，劳动力素质在中东居于领先地位。哈塔米社会改革以来，妇女尤其展现出参与社会的热情，成为改革派的中坚力量，也是伊朗社会民主化最大成就之一。利用伊朗优越地理条件和人口优势，发展汽车、旅游、服务等多元经济，既可以促进就业、缓解政权压力，还可以减少对能源产业依赖、增加出口收入。发展多元产业包括机场改扩建等，还将需要上千亿美元的投资。

海外采购的现实和潜在选项是什么？

2006年伊核危机激化后，中国取代欧洲成为伊朗最大的能源贸易伙伴。两国能源合作经受住了国际制裁的考验。目前，中国是伊朗最大的直接投资来源国和最大融资对象。

制裁取消后，中伊上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伊朗希望加入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并且希望中国帮助建设伊朗较落后的东部地区。其实在伊朗，中国在很多领域都具有相当的优势。近日，义乌至伊朗直达货列开通，中国价低质好的小商品受到伊朗民众的热烈欢迎，帮助伊朗节省了外汇支出。中国的基建施工更是具有建成快、质量好而且提供配套融资的优点。此外，中国在通讯、太阳能、地铁建设等领域也都具备世界级的竞争力。

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对伊朗能源需求有所下降，而且由于文化差异和中国出口经济特点，中伊经贸合作并没有带动可观的就业。因此伊朗在维持与中国全面合作的基础上，积极寻求重新建立与欧洲在能源、汽车制造、高科技等领域的合作关系，用廉价能源换取欧洲技术，带动国内就业，提升伊朗经济的国际竞争力。欧洲还是伊朗潜在最大的旅游客源地。

最近伊朗向欧洲采购了一批飞机零配件，可以预见，为了建设地区航空枢纽，增加客户优越体验，伊朗将继续向欧洲采购空客机型以及航空服务。但是在经历乌克兰危机、希腊公投、难民潮和大众汽车质量门事件，欧洲包括德国经济表现疲软，加上油价走低和叙利亚动乱，对外投资、产能转移的意愿和能力都受到很大限制。

俄罗斯在军事介入叙利亚危机后，与伊朗关系迅速升温，双方在核电、天然气和武器方面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伊朗与俄罗斯在保住阿萨德政权、对抗美国压力上具有共同的立场和利益。俄罗斯空袭与什叶派联盟武装的地面攻势合作在打击叙反对派和IS上发挥了良好效果。

去年9月，两国达成意向协议，俄罗斯将为伊朗修建八座核电站，同时俄气公司将享有在伊朗勘探和采掘天然气并且代理销售的优先权。俄罗斯试图通过与伊朗能源合作，组建新的天然气OPEC，增强对抗西方的势力。但是如此一来，伊朗与欧洲以及新兴市场的合作就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据近日俄《生意人报》消息，俄意两国又达成了协议，伊朗将向俄罗斯购买不少于80亿美元的武器装备。

印度经济近年保持良好增长态势，也是伊朗重要的能源、基建和制造业合作伙伴。双方在阿富汗有相似的立场，曾经协议共同开发恰巴哈尔港。但是阿富汗局势以及印巴关系限制了双方大规模能源经贸的空间。海湾和中亚能源以及美印核电合作也将对潜在的印伊合作构成竞争。能源之外，由于两国军火都大量进口俄式装备，但俄罗斯与两国气候条件迥异，因此印度在俄式军火改建方面的经验也会为伊朗所看重。另外，印度的宝莱坞电影风靡阿富汗和伊朗东部，可能也会进入伊朗的海外采购列表。

美国公司也在积极探索进入伊朗市场的可能性。由于网络和新媒体的流行，伊朗青年普遍喜欢好莱坞文化，冒牌的美国的快餐店在伊朗街头轻易可见，因此有理由相信正宗的美国快餐服务品牌有机会重新进入伊朗市场。另外，美国的新能源和高科技可以通过参股的方式进入伊朗市场。

（作者：张卫婷，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来源：中东研究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