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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丁楠:俄罗斯“可忧可惧”,其他加盟共和国怎么办?
发布时间: 2021-12-29 浏览次数: 257

提起除俄罗斯外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人们多将其视为莫斯科精心维持的帝国遗产、不容他人染指的“势力范围”。这种看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一段时间的政策构想,即推动“后苏联空间”与俄罗斯再度融合,在二者间建立超越邻国的特殊关系。

苏联解体30年过去,俄罗斯今天身处的复杂周边环境与当初相对乐观的一体化设想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30年间,无论是俄方对待前加盟共和国的态度,还是后者处理对俄关系的思路,都发生了变化——莫斯科奉行俄罗斯至上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不再对昔日的帝国辉煌心存幻想,为他国作一厢情愿的付出。前加盟共和国或是与俄反目成仇,或是采取多元平衡战略,减少对俄依赖。

过去的30年见证了俄罗斯与其他前加盟共和国关系正常化的曲折历程。19911226日,苏联作为主权国家不复存在,被分裂成15个国家。

作为其中最大的组成部分,俄罗斯在对待其他新独立的前苏联成员时,并没有将其视为普通的“邻国”。称其为“大哥和小弟”关系也好,“大家庭”也罢,或是将后苏联空间看作“俄罗斯本体的延伸”,总之,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种特殊的国与国关系。

此后,莫斯科花费了大量精力去巩固这种特殊关系,希望将大部分前苏联国家联合起来,实现它们的再度融合。

沿着这一思路,独立国家联合体(独联体)于1991年底成立。紧接着,独联体中的六个国家签署集体安全条约,并于新世纪初结成军事组织(集安组织)。

1997年,俄白两国确立联盟关系,以推动双边政治、经济、社会融合。同时,为在更广范围内推动经济一体化,六国关税同盟、欧亚经济合作组织、欧亚经济联盟相继诞生。

30年后回望这段历程,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一体化努力在很大程度上以失败告终。独联体在履行完苏联解体的过渡使命后,变成一个维系共同文化价值的松散团体。

由俄、白、哈、吉、塔、亚六国组成的集安组织,与其被看作军事同盟,不如说是一个安全政策的协调平台,无论对于调解地区武力争端(比如纳卡冲突),还是在多边场合为盟友发声(比如克里米亚危机),作用都较为有限。

欧亚经济联盟的愿景目标,是发展成类似欧盟的“超国家共同体”。但在实践中,俄、白、哈、吉、亚五国的合作仍大体停留在关税同盟领域。

从内部看,成员国不愿将主权让渡给俄罗斯主导的一体化机构;就外部环境而言,联盟面临来自中国等其他经济体的强劲竞争。一体化机制空泛务虚,折射出前苏联国家与俄罗斯的离心离德。

首先是波罗的海国家。在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那里,前加盟共和国这重身份本身就是苏联侵略者强加的结果,具有本质上的非法性。

因此三国从一开始就拒绝参加莫斯科主导的任何后苏联地区组织。2004年加入北约和欧盟以后,波罗的海三国几乎是一边倒做抗俄的排头兵。加上与挪威、芬兰的密切配合,今天的波罗的海已基本被北约囊括为内湖。事实证明,苏联解体初期,俄罗斯对西部形势的乐观估计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两国都因试图加入北约与莫斯科反目成仇。前者在20088月向南奥塞梯发动袭击后,与俄军爆发冲突。俄格战争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首次与前加盟共和国兵戎相见。战争确立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独立,俄格关系就此冻结。

俄乌冲突的导火索是201311月西方支持下的乌克兰亲欧反俄示威运动。随着街头抗议和政权更迭的推进,克里米亚于20143月公投回归俄罗斯。与此同时,莫斯科支持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独立建国,与政府军展开拉锯战。

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两国在苏联解体后都尝试“回归”东欧,作连接欧盟和俄罗斯的桥梁。这种身份转变反映到外交政策上,就是力图和东西方同时搞好关系,与莫斯科保持一定距离。俄白两国在民族和文化上亲同一家,明斯克的左右逢源令莫斯科不快。

俄方一度将要对卢卡申科失去耐心,但形势的发展又使莫斯科重获主动:20208月总统选举引发的国内抗议使卢卡申科与西方关系迅速恶化,极大增加了白俄罗斯对莫斯科的依赖。

俄方希望借当前的政治危机深化两国一体化融合,但明斯克是否会心甘情愿服从,莫斯科又准备为之做多大投入,尚有待观察。

摩尔多瓦的情况与白俄罗斯类似,民意在亲欧和亲俄之间摇摆,近年来有向欧盟进一步靠拢的趋势。同时,摩尔多瓦面临着和格鲁吉亚、乌克兰类似的分离主义问题。

早在苏联解体前,摩东北部的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就曾宣布独立。1992年内战后,俄罗斯保留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以维和名义在此驻扎,并一直拒绝撤出,作为牵制摩尔多瓦的抓手。

2006年,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举行公投,以压倒性多数要求未来加入俄罗斯。克里米亚入俄后,脱离摩尔多瓦的计划被再次提上日程。

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均与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但程度不同。亚美尼亚视俄为首要盟友,但同时致力于深化与欧美合作。阿塞拜疆把俄罗斯看作重要伙伴,但它更亲密的盟友则是土耳其,俄阿之间合作与竞争并存。

莫斯科重视外高加索的反恐形势,担心该地区因动荡变成恐怖主义温床,危及俄罗斯安全,保持俄阿合作和双边稳定因此至关重要。

对于盟友亚美尼亚,俄方的态度同样微妙。20209月,亚阿两国因纳卡(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问题爆发冲突,俄罗斯对亚美尼亚的军事求助作冷处理,并邀请土耳其一道加入调解,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莫斯科的立场——既然亚美尼亚不曾一心一意地投靠俄罗斯,那也不要指望莫斯科在危急关头为朋友挺身而出。

中亚五国:除了奉行孤立主义的土库曼斯坦以外,中亚地区的前加盟共和国普遍与俄罗斯保持全方位合作关系,其中又以哈、吉、塔最为重要。

哈萨克斯坦是前苏联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国,是欧亚经济联盟和集安组织成员,在地理上扮演着俄罗斯与中亚—阿富汗地区的缓冲屏障作用。哈国的安全稳定对俄意义极大。

同时,由于两国共享漫长的边境线(6800多公里)和境内的俄罗斯族聚居问题,独立后的哈萨克斯坦对俄罗斯的领土变更企图一直心存戒备。

俄罗斯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的合作同样是全方位的,俄在吉、塔均有驻军。两国在政权稳定、经济发展、打击三股势力、应对阿富汗局势等方面对莫斯科多有仰仗。

与哈、吉、塔相比,乌兹别克斯坦更看重独立自主,对加强俄乌合作相对谨慎。2016年米尔济约耶夫上台后,两国关系较之前有了较大改善。

中亚五国在与俄罗斯保持盟友或伙伴关系的同时,对俄多有防范,在开展国际合作时普遍采取多面下注策略,与中、美、土、欧等域外国家一并保持友好关系,避免对俄过度依赖。

此外,为巩固国家独立和更好融入国际社会,乌、土、哈还在本国推行了民族文字拉丁化改革,一度引发莫斯科的猜忌和不满。

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时间里,对俄“一边倒”不会是中亚地区的战略选择。相应地,莫斯科除了在一些事关国家利益的核心问题上划出红线外(比如反对美国在中亚设立军事基地),也不再执着于花费大量资源寻求对本地区的全面控制。

总的看,苏联解体30年过去,俄罗斯对待前加盟共和国的态度,经历了从尝试构建一体化的特殊关系,到逐步接纳后者为正常邻邦的转变。

在此过程中,普京领导俄罗斯走上了一条民族利益至上的道路,丢掉了长期背负的帝国包袱,拒绝为老大哥的虚名做无谓投入,换取前苏联伙伴对俄罗斯形式上的忠诚。

“以俄罗斯为中心”理念的确立,是和俄国在后冷战时期对自身定位的重新认识分不开的。苏联解体后,乌、白、格、亚等国向欧盟靠拢,中亚五国回归欧亚大陆中心,阿塞拜疆在大中东找到新的归属,只有俄罗斯无处可去。

无论是戈尔巴乔夫的欧洲共同家园论,叶利钦的加入西方联盟,还是普京的大欧洲愿景(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最终都没能实现。俄罗斯不可能以平等独立的姿态被西方接纳为一员,也不会以东方国家的身份成为亚洲大家庭的一分子。

俄罗斯只能专注做自己,此话出口,多少带着些无奈。俄国虽有优异的地缘政治禀赋,却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处于弱势。它尽管幅员辽阔,却不能培育出像中美欧一样具有国际吸引力的大市场。

没有大市场把外国企业、商品、服务“引进来”,俄罗斯的规则和标准也就无从“走出去”。由于在全球产业链和国际治理中的话语权缺失,俄罗斯对区域经济缺乏塑造力,经营后苏联空间没有政策抓手可供利用。

如果这样的趋势在未来无法得到扭转,俄罗斯大概率很难以一个可亲可敬的形象吸引众多前苏联国家围绕在其周围。

但正如国内学者所言,外界评估俄罗斯,不仅要看它的建构能力,也要看解构力。俄罗斯不足以释放足够大的建设性能量,使周边国家相互照亮,但它的拆招和破坏能力却是被苏联解体后的一系列实践所证明了的。

从这个角度看,莫斯科即便没有“可亲可敬”的感召力,却仍将发挥“可忧可惧”的制衡力,凭借纯熟的外交、军事手腕对后苏联空间施加长期约束。与之相对,地区国家也会持续不断把外部力量引进来,平衡俄罗斯对它们的影响。

(作者:王丁楠)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