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王室“废长立幼”,改立穆罕默德·萨勒曼为王储,短期看,这似乎有利于沙特的稳定。新王储年富力强,国家未来至少数十年不存在权力继承问题。
王储的经济改革计划雄心勃勃,以出售沙特阿美(Saudi Aramco)股份的方式,邀请欧美政商界入局。愿景一旦实现,不只是要让国家走出经济困境,沙特王权也将与世界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美国总统特朗普从他的民族主义立场出发,只要有利可图,就可以不问意识形态;而从他的以色列立场出发,一个君主制的沙特是有利于以色列安全的。君主制国家,王权是第一位的,民族利益、宗教感情、是非曲直,均次之。专制政府可以不要民意,但是在当代世界秩序中生存,则必须依附大国。沙特因此而需要美国,特朗普则对这种国家政权喜闻乐见。
近日,沙特等国对卡塔尔开出的解决断交危机的条件,如与伊朗及土耳其划清界限、关闭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停止庇护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等,从某种意义上可理解为,中东专制政体与谋求改变的穆斯林政权及社团之间的关系紧张。
它们所顾虑的,不是穆斯林世界面临的问题,也不是阿拉伯民族面临的问题,甚至也不是世界安全和“恐怖主义”,而是自己的政权是否会被改变。也就是说,这不单纯是穆斯林世界内部保守派与改革派之间的路线之争,而是专制政权与改革派之间的利益之争。
叙利亚危机自2011年持续至今,那里如今已成为世界各种势力角逐的战场。但是就危机的起因而言,从一种朴素的视角来看,是叙利亚人民对现有政体的不满。阿拉伯专制政体已不适合时代发展的需要。人民对公民权利和经济改革的要求愈加迫切,以至于敢于克服恐惧心理而走上街头。借用叙利亚德拉市一群孩童在墙上的涂鸦来说,就是“人民希望政权倒台”。
横扫中东、北非的“阿拉伯之春”运动,虽然今天看来已是明日黄花,运动的起因也错综万端,但从宏观上来看,仍是阿拉伯民众对现状的不满。这种不满,不单是对自己公民权利的丧失和对面包的诉求,而是一种对历史屈辱感的发泄。
一战结束已近百年,传统阿拉伯世界体系崩溃后仿效西方建立民族国家也有100年了,但是无论就宗教感情还是民族主义而言,阿拉伯民众在当今世界秩序下普遍缺乏尊严感。在巴勒斯坦-以色列问题及伊斯兰与西方的事务上,阿拉伯专制政体乏善可陈,人民不满意。
目前看来,“阿拉伯之春”引发的民意诉求,已被阿拉伯世界的专制政体成功压制,在叙利亚表现为一种战争胶着状态,在整个穆斯林世界则表现为基地组织(卡伊达)和穆兄会等政治力量的存在,在眼下则是沙特、埃及等国与卡塔尔、伊朗和土耳其的对立。
但是阿拉伯人民的不满情绪依然存在,这种情绪构成了阿拉伯专制政体的政治危机,这种危机表现为当下所谓的穆斯林世界问题,或言“恐怖主义”问题。阿拉伯世界内部的危机,进而成为当今世界的不稳定因素。当然,这种不稳定也是因为世界各种势力为了各自利益,而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阿拉伯世界。
这是一个由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立的主权民族国家的世界。从西方民族国家的经验来看,这种近代人类国家模式,只有实行民主政治才有出路。民族国家的世界,是一个相互竞争或言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国无外交,时刻面临生存危机。
欧洲三十年战争,教随国立,民族自决,就像是分家过日子,看谁过得好。随后人们发现,搞专制日子就没人家搞民主的过得好。英国先搞起了民主政治,成为最早的君主立宪制国家,随后各国纷纷效仿。这是西方人的路,也是正在西方化的所有民族国家的路。
中东问题,从上述意义上来看就是中东民族国家的问题,而国家的成功则取决于政治民主与否。然而,一个民主的中东是很多人不愿见到的,中东混乱成为世界的不稳定因素,但当今世界许多政治势力从中获益。
特朗普在他的事务上摆平沙特国王萨勒曼一个人,要比摆平全沙特人民容易得多。但是中东的君主们和军人独裁政权必须守住他们在政治上的防线,抵挡住改革派的冲击和洪水般的民意诉求。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这种政体在今天已陷入巨大的政治困境。
(作者:李云飞,旅居埃及的,中国山东伊斯兰阿訇)
来源: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