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朗像我们一样，也向伊拉克政府传递这样的信息，那么伊朗就能发挥建设性作用，如果伊朗仅代表什叶派进军伊拉克，可能使局势恶化。 ——美国总统奥巴马

伊朗警告一些强权势力与其随从，以及恐怖分子，伟大的伊朗人民将竭尽所能，保护卡尔巴拉、纳贾夫、卡迪米亚与萨马拉等什叶派宗教胜地。——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

一位妇女从德黑兰市中心著名的“打倒美国墙”前走过。

政治舞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如何让一对有35年恩怨史的仇敌成为朋友呢？

6月9日、10日，美国和伊朗这对宿敌在瑞士日内瓦就核问题“亲密接触”，“谈判紧张而艰苦，但气氛积极”。几乎在同一时间，基地组织攻占伊拉克第二大城市，美国国务卿、伊朗外长先后表达了与对方合作打击恐怖分子的可能性。自此，美国与伊朗“牵手”的绯闻不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来，美国伊朗针锋相对，是世界上最敌对的一对双边关系，被视为“不可能的联盟”。在美国眼里，伊朗是十恶不赦的“邪恶轴心”，而在伊朗看来，美国是黑暗丑陋的“大撒旦”。虽然双方有合作打击恐怖分子的诉求，但是即将于7月20日带来的核问题谈判将给双方关系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

事实上，这对“不可能的联盟”口水战依然持续。在美国宣布派出不超过300名“军事顾问”后，伊朗立刻指责美国干预伊拉克局势，而美国反驳称“美国从来没有挑选或扶植任何个人，挑选领导人是伊拉克人民自己的事。”

35年的恩怨

美伊之间的关系从1979年开始变得每况愈下。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强烈的反美色彩和1979年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的被占，把美国推到了伊朗的对立面，美国也因此成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最需防范的战略敌人之一，而伊朗也成为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期以来，美国一直认为伊朗煽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反对中东和平进程、支持恐怖主义组织和活动、谋求先进的武器特别是核武器，并且企图在本地区取得领导地位，对之防范有加。“9·11”事件后，尽管伊朗时任领导人斥责恐怖主义，释放友好信息，但美国依旧变本加厉，把伊朗列为“邪恶轴心”国。

在2003年伊朗核问题浮出水面后，伊朗同美国的态度更是分歧诸多。美国方面一直坚持认为伊朗的核计划旨在生产核武器，但是伊朗则坚持自己的核计划纯粹为了和平开发能源。针对伊朗看似打“擦边球”的核计划，美国多年来不断挥舞制裁“大棒”，把伊朗锁定为“下一个作战目标”。美国方面已经不止一次威胁称，如果德黑兰制造核武器，美国将采取军事措施。

在中东事务上，美伊两国同样存在诸多分歧。针对另一个中东热点叙利亚，美国站在支持反对派的立场，但伊朗方面坚定地维护叙总统巴沙尔政权。

不过，伊朗总统鲁哈尼在去年上台后，为两国关系转暖留下足够想象空间。鲁哈尼去年6月赢得伊朗新一轮总统大选，并在8月初接替前任总统内贾德。

鲁哈尼曾担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政策主张较为温和，而且对西方较为友善，有意同西方缓和关系。他上任以来，其语言和姿态的确趋向温和，同前任总统有很大不同。在西方熏染多年的鲁哈尼精心挑选了具有西方背景的幕僚。除了公开承诺伊朗绝对不会发展核武器之外，鲁哈尼还发推文恭贺犹太人新年、释放国内知名政治犯与***师，以展示其包容和开明的作风。此外，他和奥巴马互有书信往来，也被视为美伊关系解冻的正面发展。去年9月，美国总统奥巴马与伊朗总统鲁哈尼就伊朗核问题通电话，这是美伊两国断绝外交关系30多年来两国总统首次直接对话，更被视为颇具突破意义的信号。

合作契机

但如今伊拉克逐渐恶化的局势令美国开始考虑同伊朗合作的必要性。

6月13日，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表示，伊朗将帮助邻国打击极端分子的暴力和恐怖主义，外长兹巴里亦放风称，表示愿与美国连手，对抗“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ISIS）。更有一些传闻称，革命卫队精锐部队“圣城军”指挥官苏莱马尼已经到达伊拉克，同行的还有少量“圣城军”官兵，他们将负责培训、指导伊政府军。伊朗的支持将有可能帮助保证巴格达的安全。

美国国务卿克里6月16日在华盛顿表示，美方不排除与伊朗进行军事合作以应对不断恶化的伊拉克局势。伊朗和美国外交官6月16日在维也纳举行的伊朗核问题会谈期间也讨论了合作的可能性。

引发伊拉克动荡的ISIS属逊尼派，而伊朗和马利基则同属什叶派，他们不但从地缘政治上希望保住伊拉克亲什叶派政府，保护伊朗-叙利亚战略通道，也不希望纳杰夫和卡尔巴拉两个什叶派圣地落入ISIS手中。伊朗作为什叶派的领袖，并不可能坐视伊拉克变成逊尼派极端分子的温床，所以肯定会采取积极的军事援助，这与美国的利益基本一致。

从历史因素和地缘角度来看，伊朗已经成为中东地区的关键性力量，伊朗对于伊拉克的作用不可小视。尽管长久以来，两国之间由于存在着民族矛盾、教派矛盾、领土纷争以及历史遗留下来的其他各种争端，但1990年海湾危机爆发后，两国就逐步改善外交关系。“9·11”事件后，伊拉克和伊朗都被美国称为“邪恶轴心”后，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使这对宿敌再次走到了一起。在此情况下，这两个积怨很深的国家进一步加强了政治、经济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

而随着伊拉克战后美国的介入及伊拉克、伊朗内部事务的改变，伊朗与伊拉克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外国媒体曾感慨，伊拉克战争最大的一个战略性赢家是美国的死敌伊朗，“推翻萨达姆的一个关键性后果，是结束了伊拉克由逊尼派穆斯林主导的时代，使得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在新伊拉克占据了主导地位。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更加民主的结果。然而在战略层面，这意味着多年来一直充当着反伊朗堡垒的伊拉克，如今与这个人口更多的什叶派邻国间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紧密”。

新加坡《联合早报》评论称，从伊朗方面看，此时做出主动帮助伊拉克当局平叛的举动，其主观动机上可谓一石多鸟：其一，主动出手帮助过去的宿敌打击极端武装组织、维护国内和平局势，无论从人道主义还是地区大国责任角度看，都有助于其在国际社会改变固化形象、提升道德权威；其二，深获伊拉克北部逊尼派民众支持的ISIL，同样也是威胁伊朗边境安全乃至国内政局稳定的祸害，主动出击也能为自己的内部稳定及地缘安全获得利益回报；其三，此举更意在表示力挺同样为什叶派的伊拉克马利基当局，在伊斯兰政治版图上巩固什叶派同盟，以期同沙特等国主导的逊尼派同盟抗衡；其四，更为重要的是，借此进一步向欧美高举橄榄枝，为尽快打破美伊对抗僵局，化解西方世界因核问题的长期制裁压力，赢得更多信任机会。

对美国而言，奥巴马第二任期业已进入中后期，巩固其任内“停止两场错误战争”历史功绩的动机和意志应该较为坚决，避免直接派兵和单边介入的诉求也较为强烈。

而美国方面对同伊朗合作的兴趣可能含有更深层的意义。俄罗斯东方学家马图佐夫就认为，在今天形势下，伊拉克危机只是搞好和伊朗接触的等待已久的借口。如果伊朗能和美国在伊拉克共同行动，这将是取消对伊朗的所有政治和经济制裁的理由。有观点认为，“美国可能建议伊朗进入欧洲天然气市场，建设经过土耳其的天然气管道。不管怎样，美国愿意和伊朗谈判就表明它想进行新的‘大游戏’。”

英国《卫报》社论也认为，如果美国和伊朗能够在伊拉克问题上实现合作，那么在叙利亚问题上也应该合作。要想铲除ISIS，也需要在叙利亚采取措施。伊朗也许可以推动叙利亚阿萨德政权为实现真正的和谈而努力，以便交换阿萨德政权在一定程度上的复兴。总之，伊拉克危机也许有助于美国和伊朗做成一笔“大交易”。

政治牵绊

这并不是美伊双方第一次联手做事。早在2001年，双方就曾经开展更切实的合作，当时伊朗官员提供关于塔利班的情报，并且在美国指挥下重建阿富汗军队的工作中迈出了重大一步。2010年，双方致力于让努里·马利基担任伊拉克总理，这是美国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伊朗开展有意义的合作。

舆论表示，美国和伊朗如果为支持共同盟友伊拉克展开联合行动，那将是1979年伊朗革命以来前所未有的局面。多方认为，美伊两国合作稳定伊拉克局势基础是存在的。但是，两国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合作，却还存在疑问。

新加坡《联合早报》指出，美国国内一贯主导其中东政策的亲以色列强势利益集团，是美伊接近的最大挑战力量，共和党茶党的掣肘也是值得考虑的因素，民主党内希拉里等人是否会支持这一重大转向，都值得进一步观察。

华盛顿对与伊朗谈判深恶痛绝，这种想法已遭到美国右派政党的攻击，共和党参议员领袖麦凯恩担心伊朗在这一过程中加入核谈的附加条件，他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就表示“我对同伊朗的谈判是否符合美国整体利益表示怀疑，特别是共享敏感情报信息上面……事实上，对于我来说，很难想象伊朗的合作能够不加入任何在核谈中的条件，或煽动什叶派民兵和恐怖组织的回归，记住，伊朗人正在积极地维护阿萨德在叙利亚的权力统治。”此外，国会右派们还担心伊拉克在依赖伊朗政权的同时，美国将再次失去领导角色。

麦凯恩发表这一表态之前，伊朗总统鲁哈尼的幕僚长纳哈瓦迪安暗示，如果伊朗核问题会谈取得成功，伊朗将考虑在伊拉克危机上与美国展开合作，但美国国务院方面拒绝将两者混为一谈。

事实上，美伊两国在维也纳谈判中，双方曾经就伊拉克问题展开讨论。不过美国官方拒绝同伊朗进行军事合作，《华尔街日报》称，美国排除了与德黑兰就军事行动进行磋商的可能性。五角大楼发言人约翰·柯比说，“美国与伊朗之间绝对无意、也无计划协调军事行动”。国会的意见显示，同伊朗之间的情报交流体系并没有最终形成是这一军事合作尚无法形成的关键。

此外，美国还要关注其海湾阿拉伯盟友，特别是沙特阿拉伯。英国皇家三军研究所研究员沙尚克·乔希认为，十多年来，沙特阿拉伯一直谴责伊朗对伊拉克施加影响力，并批评美国没能削弱这种影响力。尽管过去6个月，利雅得逐步减少了对叙利亚伊斯兰主义者的支持，并且担心ISIS可能最终威胁到自身，但据称它倾向的态度还是拒绝“外国干涉”，而且要“建立一个全民支持的政府”。沙特阿拉伯在伊拉克的影响力主要是它与叙利亚和伊拉克边境部落的关系。如果利雅得利用这些长期关系进一步武装ISIS的逊尼派反对者，以此对抗伊朗和巴格达武装ISIS什叶派反对者的行动，可能同样也会加大宗派分歧。

在怎样对待伊拉克总理马利基的问题上，两国也可能存在分歧。尽管白宫方面曾经表态支持马利基政府，但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在公开发言中对马利基的批评声音越来越强烈，他们质疑马利基修复与逊尼派关系的诚意。

美国总统奥巴马希望在伊拉克建立一个包容性政府。6月19日，奥巴马提出，如果伊朗能够向伊拉克政府传递美国想要传递的信息，伊朗可以扮演一个“建设性的角色”，“只有逊尼派、什叶派以及库尔德人的利益都被照顾到，足够包容，伊拉克才能实现和平。”目前，美国并没有单纯地站在伊拉克政府一边，因为这样看起来，美国对什叶派的偏袒更甚于逊尼派。

但外界担心，伊朗可能会进一步支持马利基什叶派的统治，“将可能加剧形势的恶化。”伊朗方面多次强调的内容更突显宗教色彩，称如果伊境内的什叶派圣地受到极端武装威胁，伊朗将“毫不犹豫地保卫”。6月中旬的一次电视讲话中，鲁哈尼就表示说：“考虑到在卡尔巴拉、纳杰夫、米亚和萨马拉什叶派圣地，我们宣布，伊朗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圣地，惩治恐怖分子。”而在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和具有高度影响力的什叶派最高级别神职人员阿里·西斯塔尼也已经动员什叶派志愿者起来对抗ISIS。如果伊朗能在这个过程中“推波助澜”，可能会对已经异常紧张的宗派关系造成损害。

事实上，伊拉克内部反对政治势力对于伊朗的直接介入也充满着各种怀疑和反对声音，两国历史上民族、宗教矛盾积怨颇深，未来在伊拉克北部教派、族群整合中能否如期发挥其期待的正面作用，尤其是伊拉克北部逊尼派民众、库尔德人是否接受这一事实，仍未可知。

核谈隐忧

纾困伊拉克并不是伊朗的首要任务。目前，伊朗多年未能解决的核问题正进入冲刺阶段。

伊朗和其他六国在去年11月份达成的一份临时性过渡协议即将于7月20日到期，谈判多方都希望在这一期限之前，能够达成一项最终协议。但上一轮伊核问题谈判遭遇了重大的挫折，各方原本计划自上一轮谈判开始起草伊核问题最终协议的目标并没有实现，但各方均希望能在此最后期限之前达成一个长久的协议，以解决延宕十几年的伊朗核问题。相关各方均认为，伊核谈判目前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

在联手解决伊拉克危机之前，美伊两国已经尝试在核谈判领域进行面对面的双方协商。在新一轮伊核问题六方会谈召开前夕，伊朗和美国打开局面，进行了首次“场外会晤”。当地时间6月9日、10日，双方在瑞士日内瓦“亲密接触”，举行伊美数十年来的首度直接会谈。在伊核问题上，美伊之间存在的分歧最大，美伊双方能否达成一致，对于整个核谈的前景至关重要。去年的“共同行动纲领”，就是在美伊举行秘密会谈之后才达成的。

伊朗副外长兼核谈判副代表阿拉格西、副外长拉万奇，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威廉姆·伯恩斯以及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温迪·舍曼等双方重量级人物出席会谈。第一次会谈的具体细节没有披露，但是伊朗副外长阿拉格西会后称：“谈判紧张而艰苦，但气氛积极。”6月16日，在第五轮维也纳会谈开始以后，美伊又进行了一轮双边直接会谈。分析认为，这是美伊双方对核谈判积极态度的表现，对整个核谈进展有益。

进入6月以来，伊朗不仅与美国举行了双边会谈，还分别与俄、法、德三国进行了双边会谈，为正式谈判铺路。当地时间6月20日下午，伊朗核问题第五轮谈判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结束。此次会谈期间，包括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在内的伊朗核问题六国和伊朗已经展开了协议文本的起草工作。但伊朗媒体援引外长扎里夫的话称，谈判双方已经通过了协议的名称，该协议将被称为“联合行动计划”（General Joint Plan of Action），但一些“根本上的分歧”使得伊朗和伊核问题六国始终不能达成共识。各方约定将于7月2日举行下一轮谈判，为在7月20日前达成协议再做努力。

分析认为，目前急剧恶化的伊拉克局势，或许会成为此次伊朗核谈的“催化剂”。

美国希望依据核谈进展来判断伊朗是否能够成为对抗逊尼派极端组织以及保障伊拉克安全的有用的伙伴。但伊朗方面则已经暗示，如果伊朗核问题会谈取得成功，伊朗将考虑在伊拉克危机上与美国展开合作。

双方开出的“充要条件”令美国陷于两难，分析称，可能意味美方需在伊朗核问题谈判上放软立场。毕竟目前急剧恶化的伊拉克局势，会促使世界主要大国、更希望将伊朗变成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不是该地区的另一个麻烦制造者。

（记者 袁源）

来源：国际金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