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上午，当我乘坐土耳其航班飞离以色列特拉维夫本·古里安国际机场时，突然感觉自己正飞离一座安全孤岛。也许是过去5天密集研讨中东局势的语境牵绊，也许是深受以色列人焦虑的影响，飞离这座安全孤岛时，我的情绪纠结于东道主孤立与孤傲的状态与心境。

22日抵达以色列当天，我们应邀参观其控制下的戈兰高地。原本被安排与前线以军官兵实地交流，但是，来自叙利亚控制区的袭击，造成一名以色列籍阿拉伯男孩死亡，另外3人受伤。以军全部进入最高警戒，我们仅能到临近停火线的山头和废墟察看情形。当晚，以色列即空袭多处叙军目标报复，造成10人死亡。

在戈兰高地，以军某预备役中校指着对面赫尔蒙山由左至右依次告诉我们，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叙利亚亲政府犹太村落、叙政府军营地和“基地”分支武装“支持阵线”力量如何一字摆开又犬牙交错。更让外人惊奇的是，“基地”武装与政府军为邻而大体相安无事，原因是前者无力吃掉后者，后者又在以军压制下不敢大动干戈。这位中校感慨说，世人岂知以色列客观上将死敌“基地”武装保护在眼皮底下。把袭击责任算在叙军头上并让其付出10倍生命代价的报复，再清楚不过地演绎了中东地区的暴力游戏规则，以及以色列对绝对安全的追求。用这位中校的话说，当只有狮子和绵羊两个选项时，以色列只能而且必须做狮子。

5天的学术之旅，话题聚焦于以色列周边乱局，从利比亚中央政府失控，埃及强人政治复辟，到叙利亚胶着战事，再到伊拉克中西部大面积沦陷和伊朗地区角色的扩大。尽管戈兰高地出现战事，尽管3名青少年在约旦河西岸“被绑架”引发以军大搜捕，但以色列本土毫无紧张气氛，这种感觉和周边乱象与喋血形成鲜明对比，而过去3年来的对比叠加，更凸显这个弹丸之地的安全孤岛态势。

但是，安全孤岛并非世外桃源，以色列在中东地区的孤独寂寞也前所未有。虽然“阿拉伯之春”是半个世纪来阿拉伯人首次把反美反以口号抛到九霄云外，但内部的征伐与角逐也使得各国无暇整体考虑如何实现阿以长久和平；反目成仇的土耳其至今未与以色列捐弃前嫌；头号战略对手伊朗在美国眼里日益重新得宠，降低了以色列的战略存在感；和谈伙伴巴勒斯坦领导人阿巴斯不久与哈马斯重新联合执政，更让以色列恼怒不已。

以色列的孤独苦闷还来自于与美国关系的受挫，特拉维夫的政治和军事精英们不仅抱怨美国在中东一蠢再蠢，还将巴以和平进程无法突破的过错推给美国。一位前高级将领对我们说，只要美国一插手，巴以双边谈判就变成三边谈判，越搅越糟。另一位某和平基金会的负责人甚至埋怨说，以色列原本要在2012年对伊朗核设施动手，但最终被美国大选搅黄。

孤独状态是外在表现，孤芳自赏、清高傲慢也许是以色列人骨子里无法摆脱的文化基因。已故名将摩西·达扬之侄乌兹将军带我们看遍约旦河谷关键高地与隘口，现场演示战略纵深如何对本国命运攸关。在宽不足5米的某约旦河段，乌兹骄傲地说，3000多年前先知约书亚率以色列人从这里进入巴勒斯坦，设计攻占杰里科；2000多年前另一先知耶稣在此受洗传教使约旦河名满天下。现实是，无论以色列先人历史上与这片土地联系多么密切，杰里科已是巴勒斯坦自治城市之一，约旦河谷也终将归还巴勒斯坦。

但是，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岛民情结及“上帝选民”的自诩，使以色列人沉湎于不可思议的“单相思”，比如坚持让巴方承认以色列是“犹太国家”，实则拒绝巴难民回归权。当我认真建议重新考虑以巴联邦方案，或以巴联合建军共同控制边境时，东道主却认为以巴绝对不能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这个民族的确非常优秀，但优秀得使自己无法与周边四邻追求心灵的平等与水**融，而是一味强调不同、例外和他者的过错。

任凭中东地区形势如何变化，以色列的安全观没有丝毫改变，地缘观也没有改变，生活在安全孤岛里的以色列，依然是那样的孤独和孤傲。而且，街坊四邻的破败与动荡，只能加剧以色列的孤岛情结、孤独状态和孤傲情绪。

（作者：马晓霖，博联社总裁）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