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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时报:巴沙尔“中东心脏”号脉者
发布时间: 2012-12-29 浏览次数: 76

  : 叙利亚作为中东的心脏如果溃裂,将不仅意味着中东普遍和平前景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时光易逝,转眼已是2012年的年尾,埃及“解放广场”上人口攒动,要求穆巴拉克下台的场景依然恍若昨日,但那距今已整整两年。两年来,以埃及革命为起始点的“阿拉伯之春”,在动乱各国呈现出相互歧异的发展路径,有战争和流血,也有协商式的和平转型,但却没有哪一场像叙利亚危机这样旷日持久,扑朔迷离。

今天多数人或许已经忘记的是,在这次阿拉伯世界大动荡最开始的两个月里,叙利亚完全置身于风暴之外,没有发生大规模抗议。当时分析家有不同解释:有的人觉得是因为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执政风格更开明,统治基础更广泛,更得民心,不少西方分析家甚至将巴沙尔视为改革派,认为他不过是受到了他父亲老阿萨德留下的守旧派集团的阻挠;但也有人认为原因是,与那些独裁或家族统治的其他国家相比,叙利亚复兴党领导的统治集团,对社会的控制力更强。当时,甚至巴沙尔自己也对此沾沾自喜,对穆巴拉克等人幸灾乐祸,但他很快就要痛惜命运的无常了:叙利亚不仅未能摆脱这场革命的“感染”,而且陷得越来越深。

20113月起,受阿拉伯世界抗议大潮的影响,叙利亚人也走上街头。和平抗议走向暴力冲突的转折点是20114月,当时德拉镇的72名抗议者被政府安全部队打死。在那之后,反对派开始组织武装抵抗,开始了一场低烈度、僵持不下的内战。到现在,据统计,内战已造成4万人死亡,20多万人受伤,以及近200万国内难民和55万流亡难民。但这场危机至今望不到尽头,似乎注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危机为何胶着?

可以说,当前叙利亚危机呈现的僵持状态,是冲突双方综合实力势均力敌的产物。一方面,相对于在民间自发形成、壮大的反对派武装,叙利亚政府拥有明显的军事优势,尤其是在空军和重型武器方面,拥有化武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作为终极威慑后盾。但反对派拥有民意优势和外部支持。阿萨德父子在叙利亚铁腕执政持续40余年,统治变得僵化,民间不满情绪不断积聚,使得反抗运动一出现便如同滚雪球般壮大,如今已控制北部的大片土地,而且逼近首都大马士革,与政府军展开拉锯。

阿萨德政府似乎相信其军事优势能确保打垮反对派,而反对派则自恃得到美欧方面的认可,并在未来有可能获得更多实质性支持,包括军火甚至经济援助,因而认定自身力量属于上升期。因为双方都对自身实力和发展前景保持乐观估计,所以都不愿过早谈判,而更愿意在战场上定输赢。

不妨将叙利亚危机与去年的利比亚内战做一番对照。利比亚危机爆发后不久,反对派就迅速控制了班加西等大城市和半壁国土,政府军成建制地倒戈,大批政府官员和驻外使节倒向反对派,而且北约迅速向反对派提供了强大的空中火力支援,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反对派也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消耗掉卡扎菲政府的军事优势,扭转战场形势。

从政治上看,卡扎菲的强人统治主要依靠个人权威,一人死而全局溃败。但叙利亚现政府的权威并非只系于巴沙尔一身或阿萨德家族,老阿萨德建立的一套威权统治体系更为复杂完善,拥有更广泛的权力基础,是复兴党、官僚集团和军队形成的联盟,教派上则是阿拉维派的利益代表。正是因为上述原因,至今叙利亚政府仍得到相当一部分民众支持,其官员和军队的忠诚度迄今也远高于卡扎菲政权,这也注定了叙利亚危机会持续更长时间。

西方为何迟疑不决?

由于俄罗斯实力的相对衰落,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是叙利亚局势最大的外部变量。目前为止西方的态度表现得极为谨慎,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向反对派提供重型武器。虽然已有100多个主要属于西方阵营的国家承认反对派的合法性,但外交支持难以确保战场优势。

这方面同样可以和利比亚冲突作对比。在利比亚,从反政府示威爆发到“北约”组织借联合国授权空袭政府军,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西方果断地采取了直接军事干预。其直接原因是,干预利比亚行动以英、法、意等欧洲国家为首,而法国等欧洲国家一直将北非视为欧洲“后院”,不容其起火。深层次原因则是,干预利比亚的成本较小,一方面是卡扎菲政权相对于反对派的军事优势较小,但更重要的是,假如干预造成混乱,控制的难度低。利比亚处于阿拉伯世界边缘地带,地广人稀,两边是埃及、阿尔及利亚这两个亲西方且有稳定中央集权政府的国家,即使干预后发生教派混战,也不至于蔓延。

但叙利亚的情况截然不同:它处在阿拉伯世界心脏地带,种族、教派构造极为复杂,拥有更长、更复杂的历史,也积累了更大的教派积怨,其毗邻的黎巴嫩及伊拉克、土耳其边境的库尔德聚居区都不稳定,目前的反对派中又有强大的原教旨主义宗教势力。对西方来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朋友。即使阿萨德政府被推翻,无论是这些人上台,还是国家陷入更严重的内战和分裂,都对西方的整体战略布局,以及其盟友以色列的利益极其不利。今年9月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森遇袭身亡就是个重要的前车之鉴:即使在利比亚这样易控制的国家,也会出现“革命”后美国利益受损的意外。所以美国总统奥巴马一直强调,在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武器之前,“要彻底搞清楚我们要帮助的人究竟是谁”。

“中东心脏”即将破裂?

中东问题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阿拉伯世界要战不能缺埃及,要和不能缺叙利亚”。这句话说明了叙利亚在中东和平进程中的重要地位。但以戈兰高地为焦点的叙以和平问题,是巴以冲突的衍生品,因为叙利亚是在1967年与以色列的战争中丢失这块领土的。要实现叙以和平,源头在于巴以之间实现持久性的和平方案。

但是过去十年里,随着伊朗核危机的持续发酵,以及阿拉伯世界相继陷入新的危机,巴以问题被彻底边缘化,中东的核心命题变成了美国和崛起的伊朗之间的对峙,叙利亚的主要角色,变成了伊朗为首的反美同盟中的重要一环。这也让戈兰高地问题被边缘化,更何况内战爆发后,叙利亚政权已经自顾不暇,更遑论外交突破。阿拉伯各国的内部危机转移了人们的视线,这也让所谓的“中东和平进程”显得更加遥远。

但叙利亚作为中东的心脏,其破裂的蕴意不止体现在国际关系层面。叙利亚所处的两河流域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历史上最早的一些城市就产生于叙利亚。但在近代落后于西方的叙利亚,面临着一个从传统部落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问题。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是西方殖民主义强行切割的产物。在其传统社会里,血缘、教派、宗族纽带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人们更多以这些因素来认定自己的身份,宗教组织是主要的社会服务提供者,部落规则、酋长或教长的权威远胜于成文法律。而叙利亚复兴党代表的泛阿拉伯主义及民族主义,是受西方思潮影响和刺激的产物,致力于民族复兴,而这一过程又需要借助西方的器物、思想与制度。不论复兴党的执政给民众带来多少伤害,不论我们对这些后果在道德上如何评价,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世俗政党的目标是改造这个传统社会,建立起某种国民的身份认同。

但当前的危机表明,这场试验已经濒于失败,失败后能否建立新秩序还不清楚。这个现象在阿拉伯世界带有普遍性:在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纳赛尔式的民族主义政府演化为强人政治,强人政治走向专制独裁,又在新一轮的革命中被推翻,但在这之后又无法建立起稳定的宪政民主。与此同时,种族与教派的势力在回潮,这方面表现最血腥的是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后伊拉克的教派仇杀。联合国1220日的一份报告称,叙利亚社会已经在沿着教派界限分裂,阿拉维派和逊尼派的矛盾升级,武装分子开始根据自己的教派身份,而不是政治主张,投靠不同的武装组织。

这个趋势如果持续下去,将意味着叙利亚走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进程倒退。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叙利亚复兴党的咎由自取,因为它没有及时推动更深入的改革,而是越来越走向家族统治。而叙利亚作为中东的心脏如果溃裂,将不仅意味着中东普遍和平前景变得更加遥遥无期,也将成为“被迫现代化”国家转型失败的又一例证。叙利亚会向着传统教派社会逆转,甚至“索马里化”吗?谁也没有答案。虽然历史不能预测,而且“阿拉伯之春”也曾带给人们很多惊喜,改变对阿拉伯社会的一些成见,但遗憾的是,如果考察更漫长的历史,对该地区的形势保持悲观,似乎是一种更理性的做法。

(作者:刘波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评论版主编)

来源:华夏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