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民选总统穆尔西就职不足60天,内政外交都搞得有声有色,令人刮目相看。对内,他首先利用普遍加薪的手法稳住了公务员队伍,继而下令被军方解散了的议会恢复工作,直至新议会选出。正当人们揣测他同军方的冲突如何演进的时候,他利用“西奈袭击事件”断然更换了军方最高层,昔日的“监国”坦塔维变成了挂名的“总统顾问”,埃及的权力移交平静地完成,没有出现人们担心的内乱。
穆尔西的外交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埃及一向是阿拉伯世界的领头羊,从19世纪初期的穆罕默德·阿里改革,到1979年同以色列媾和,都牵动了整个阿拉伯世界。这一次宪政变革之风,埃及又走在了前面。但星移斗转,石油经济的蓬勃发展壮大了海湾君主国,使得贫油的埃及不得不同沙特分担阿拉伯世界的领导角色。穆尔西就任总统10天后的首次出访,去的就是沙特阿拉伯。他不得不急匆匆出访沙特,沙特也不得不急匆匆发出邀请:一年多以前,当美国放弃保护穆巴拉克的时候,沙特国王勃然大怒,曾放出话说,如果美国用停止援助的办法逼迫穆巴拉克下台,沙特愿如数补足美国每年给埃及的十几亿美元。沙特担心的是,一旦强势的穆巴拉克垮台,埃及必将陷入内乱,给穆兄会掌权铺平道路,从而严重削弱阿拉伯世界同伊朗对抗的实力。须知在那个时候,伊朗宗教界和政界领导人正起劲地鼓动埃及人民效仿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建立“伊斯兰共和”。
但埃及人毕竟是埃及人,是阿拉伯人。穆尔西对沙特的访问,不仅仅是给沙特吃了定心丸,还清楚地向伊朗表明,在阿拉伯人同波斯人的对峙中,无论谁在埃及掌权,都不会向伊朗示弱,都不会听从波斯人的调遣。
沙特国王满意地送走了穆尔西,今后不用担心埃及心存二心了;穆尔西满意地回到了埃及,不仅完成了安抚海湾长老们的使命,还拿回了10亿美元的贷款和5亿美元的无偿援助。
伊朗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埃及的民主运动,的确是伊朗出气的机会。1979年,埃及不仅率先同以色列签订和约,而且居然敢于收留被废黜的巴列维国王,直至其一年后病逝于开罗。须知,就连美国也不敢收留巴列维,只是让他去做了个手术。伊朗因此同埃及断交,一断就是33年。其实,埃及人收留巴列维,一方面显示了对伊朗革命的蔑视,另一方面显示了埃及对巴列维这位埃及人曾经的女婿留有亲情。1939年,在英国人的撮合下,当时的伊朗王储巴列维曾同埃及国王法鲁克的那位美貌绝伦的亲妹妹结为连理,订婚典礼就是在开罗举行的。这段婚姻延续了6年,直至二战结束。
革命后的伊朗,视埃及为敌,直到10年后全球冷战结束,两国才互设了利益代表处。伊朗核问题出现后,被孤立的伊朗无数次向埃及摇动橄榄枝,试图恢复同埃及的正常关系,但埃及就是哼哼唧唧,冷面相向。
穆尔西当了总统后,内贾德发电热烈祝贺,并邀请其出席在德黑兰举行的不结盟国家首脑会议。要是穆巴拉克还在当总统,他说不定就称病不去了,但穆尔西则不同,他是一定要打伊朗牌的,一定要在不结盟国家首脑会议上露面的,何况刚结束了对中国的访问,回国途中,正好路过德黑兰。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次对伊朗的国事访问,也不要认为穆尔西要恢复同伊朗的正常邦交。正像内贾德到纽约开联合国大会一样,你不能说他访问了美国。
当然,在穆尔西的外交舞台上,一定有伊朗不小的份额。埃及提出的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方案,就少不了伊朗的参与,因为伊朗在叙利亚的存在是明摆着的,离开了伊朗,的确谈不上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眼下,《纽约时报》已经在谈论“穆尔西主义”了,在叙利亚问题上,穆尔西提出的由埃及、沙特、伊朗和土耳其组成的四方委员会机制,就体现了穆尔西“中东人自己解决中东问题”的思路。当然,也体现了穆尔西力求使埃及同沙特平起平坐的愿望。
对于土耳其近年来的跃跃欲试,无论是“回归中东”,还是埃尔多安2011年9月亲赴开罗声援街头革命,埃及人都不会热泪盈眶的。因为埃及人不至于忘记奥斯曼帝国征服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历史,那可真不是埃尔多安在开罗所说的“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有着百多年的手足情谊”。埃及人也不至于降低身段,说自己的革命是听了土耳其人的民主召唤。在同土耳其关系上,穆尔西的做法不会超出其奉行的“平衡外交”准则,土耳其人万不可过于钟情“土耳其模式”的威力。
在同地区外大国的关系上,穆尔西的做法也是搞平衡。他绝不可能向所有已经签署的国际条约发起挑战,也绝不可能改变埃及同美国的“非北约盟友”关系。民选总统可以顺应民意调整政策,但不可能改变游戏规则。于是,以色列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和加沙的安全会因为穆兄会掌权而面临威胁,美国也不必担心埃及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危及到美国和埃及的关系。美国从1979年开始向埃及提供的援助还会持续下去,已经支付的700多亿美元不会打水漂儿,以后每年的将近20亿美元也省不下。
穆尔西对中国的访问更是值得赞赏。埃及是第一个同中国建交的中东国家,关系一向友好,其中包括政治关系。埃及的体制变了,但双方的友好关系还会持续下去,其中也包括友好的政治关系。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中国经济实力增强了,技术水平和施工能力也增强了,向埃及提供帮助和加强经济合作的能力极大地提高了。这一点,穆尔西心知肚明。在他的顾问的协助下,他在同中国开展经济合作方面,或许会比穆巴拉克做得更好。在他的“平衡外交”框架内,中国同埃及的友好关系有着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原因之一就是埃及在经济上对美国的依赖越来越靠不住了,加强同中国的经济关系,是埃及的一项好的选择。
穆尔西离开北京的时候,带回了2亿美元的贷款和一些重大的经济合作意向协议,希望这些协议的商业性谈判进展顺利,也希望埃及能够适当地修改外商投资法,减少对外商的限制,让中国公司更积极地拓展在埃及的存在,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当然,中国政府也有责任规范本国商人在埃及的商业行为。
接下来,穆尔西就要筹划对莫斯科的访问了,近年来高挺的油价使得今天的俄罗斯财大气粗,非同以往。适当地恢复俄罗斯在埃及的活动,会给埃及带来莫大的好处,也会促使美国更积极地向埃及提供援助。
这就是奉行平衡外交的“穆尔西主义”。穆尔西的外交,的确可圈可点。
(殷罡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