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虽然地处亚洲，却不是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重点。这点奥巴马在总统竞选时已经亮出，在第三轮总统候选人辩论后公示的关于他第二届任期打算做什么的20页篇幅行动纲领中，阿富汗和伊拉克并列，结束战争是不二选择，并算作可以省下一大笔钱用以削减赤字和加强就业等国内经济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设想当时一提出就遭到质疑：美国政府打的这个仗本来就是靠赤字预算支撑的，是借来的钱，现在就算不打了，充其量也就是不借钱了，哪里有什么多出来的钱用于提高就业发展经济之类，这完全是忽悠选民。奥巴马竞选阵营对这个质疑含糊应对混过了事，但透过这层迷雾，至少外界可以比较肯定的是民主党政府将朝着基本结束阿富汗战争的方向前进。

美国要走，它的盟国自然更想走，但这是否表示阿富汗已无什么战略意义了呢？阿富汗的邻国恐怕很难这么思考，只是现在所有这些邻国都要面对美国留下的这个摊子来筹划。对中俄印巴及中亚和西亚诸国来说，阿富汗局势如何演变有着重要意义。

美国率领其盟国在那里打了10多年，结果仍然不容乐观，随着2014年期限的逐渐迫近，美国如何做当然非常值得关注，但从历史的经验来看，美国如决定全面退出，则对美国今后在维护本地区合作与发展方面会有多大贡献恐怕不必抱太大的期望，美国正在鼓捣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亦认定阿富汗乃至南亚地区都非美国的主要利益之所在。目前美国的底线还没有亮出，甚至美国是否已经有了底线都存疑。例如美国国务院据说有和所谓温和塔利班谈判的消息，但美国不愿确认或否认，同时美国似乎也很少和阿富汗的邻国讨论美国的计划。

阿富汗的邻国当然不会因美国的“怠慢”而对局势置之不理。从亚洲的地缘安全角度来看，阿富汗所处的地理枢纽位置决定了它的邻国都将关注2014年以后那里会发生什么，并做好各自的预案。美国试图用军事手段来解决一个在阿富汗持续了数十年的社会问题，现在看来很难奏效，但这并没有从原则上否定民选的和世俗的政府的合理性，问题在于如何使现代政治进程以更好的方式结合入像阿富汗这样的伊斯兰国家，或者就这个意义上来说，也是结合入本地区的其他类似国家的文化和历史特点，如巴基斯坦。这需要亚洲国家认真思考新的模式，给予经济援助固然有重要意义，因为这涉及阿富汗重建的根本，但更重要的当务之急恐怕还是要促进阿富汗政治进程的顺利进行，使民族和政治和解逐渐得以巩固。亚洲各大国也许应该就这个进行商谈，甚至以此为契机推进“亚洲人管理亚洲事务”的新型机制，而不是跟着美国的这个那个战略忙乎。

与美军退出的时间表几乎同时，阿富汗下一次大选也将在2014年举行。可以有把握地推定，阿富汗各派政治势力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纷纷跃上舞台，这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政治发展前景，目前无人可以确定。可以想见，如果2014年以后塔利班在政治上卷土重来，重新掌握喀布尔的政权，将在华盛顿制造出什么样的喧嚣。从这点看，美国的政策还存在“摇摆”的系数，究竟往哪儿摆则取决于众多因素，除了阿富汗自身的政治进程，显然还有地区其他国家的政策选择问题。这也是笔者认为美国现在不和阿富汗邻国讨论局势将产生后果的根据，因为它的邻国有足够的手段让美军继续“烂”在这个泥坑里，如果它们这么选择的话。但笔者也非常坚决地认为这并不是符合亚洲利益的做法。

美国纠集其大部分基督教盟国，在一个小小的伊斯兰国家驻扎十多万大军，对其所有事务实行控制和分片管理，这难免令人想起“9·11”刚发生时布什总统扬言的“十字军”言论，尽管布什后来收回了他的说法，但过去10年发生在阿富汗的事实仍然造成了文明世界的分裂，甚至呈现出亨廷顿当年提出的“文明冲突”的格局，因为普通人确实很难理解为何远在万里之外的基督教国家如荷兰或波兰必须要在一个和它们的利益八竿子打不着的阿富汗派驻军队。好在阿富汗冲突现实显示了就算是占有强势地位的文明也不大可能在“文明冲突”中占到什么真正的便宜。亚洲目前虽然尚无能力阻止美国为首的西方执意要发动的冲突，但至少亚洲用不着做任何阻止美国“纠错”的事情，而是欢迎美国及其盟国尽快回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从而为“亚洲人管理亚洲事务”模式的推进提供空间。

阿富汗是与中国西北边疆共享边界的邻邦。两国的传统联系与文化交往却源远流长，中国重视2014年以后阿富汗局势发展是题中应有之意，中国积极参加了关于阿富汗重建的几乎所有国际会议，并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但在美国及盟国完全主导该国事务并持续进行战争的情况下，中国的作用是有限的。

2012年9月中国国家领导人对阿富汗进行了6小时访问，时间虽然短暂，但距上次刘少奇主席顺访已经时隔46年，引起各方重视，认为与2014年后的形势有关，中国是未雨绸缪下先手棋了。中国在阿富汗下一步可以做什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和中国在南亚中亚的战略目标联系在一起的。阿富汗的枢纽地位决定了该地区乱，周围邻国都要受害；该地区为极端势力控制，其流毒也一定不会限于阿富汗。因此中国将密切关注目前形势的发展，争取与各方保持良好沟通，其中美国的行为是中国下一步做什么的先声。另则，中国已经与巴基斯坦、阿富汗建立三方工作层面磋商机制并投入运作，可以合理预期，中国的影响力在类似的机制中可以得到发扬。同时，从阿富汗维稳和重建的角度出发，如果美国及其盟友基本完成退出，则中国与其他地区大国包括印度和俄罗斯建立类似的多边机制的概率可能较高，而这也是建立“亚洲人管理亚洲事务”模式的必然途径。

（作者：赵干城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中心主任）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