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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哈提卜:对美国说“不”的叙利亚反对派?
发布时间: 2013-03-11 浏览次数: 61

227-28日,“叙利亚人民之友”会议在意大利首都罗马举行,这是美国新任国务卿佩里首次出席重大国际会议,美、英、法、意、土耳其等北约国家,以及在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方面一直走在最前列的沙特、卡塔尔等“海合会”国家齐聚一堂,讨论“推动叙利亚政治过渡进程”问题。

不过正如一些分析家事先所言,此次会议的关键人物不是克里,而是叙利亚反对派联盟组织“叙利亚反对派和全国力量联盟(简称全国联盟NCSROF)”领导人阿赫迈德·莫阿兹·哈提卜(Ahmad Mouaz Al-Khatib Al-Hasani)。

道理很简单:克里是必定会出席这一次会议的,可以说,罗马会议是其以国务卿身份进行的首次“马拉松式”外交访问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而哈提卜是否出席,则直到会议开幕前3天尚不得而知。

众所周知,“叙利亚人民之友”会议,是北约国家、“海合会”国家等支持叙反对派推翻巴沙尔政权的协调会议,倘叙利亚反对派这个“正主”缺席,会议便很难不变成一场尴尬,甚至闹剧。

在整个“阿拉伯之春”运动中,各国反对派领袖尽管不乏保守派、原教旨人士,但出于“革命斗争大局”需要,很少在取得胜利前对美、欧、“海合会”等“金主”们作颜作色,叙利亚内战胜负未分,哈提卜却公然对美国说“不”——按照《纽约时报》225日的原话,是“公然不给克里面子”,可谓胆识不小。

出身名门的专业人士

哈提卜是叙利亚大马士革人,1960年出生。

最初他的职业生涯似乎和宗教、政治都没多大关系:他的专业是在叙利亚很罕见的地球物理,毕业后的1985年,25岁的他进入壳牌石油公司叙利亚分公司,当了6年工程师。他多才多艺,在多个自然科学专业领域都有相当造诣,同时是叙利亚地质学会和心理学学会成员,在老阿萨德时代,他还是“叙利亚城市化进程推动协会”的会长,勉强算是个“体制内人物”。

然而由于出身的关系,他很快就对这一切感到不满足,开始探究宗教领域的奥义。

他出生的大马士革旧城,是逊尼派聚居的社区,这里的人们长期以来严格遵循教规和传统,清真寺和阿訇是其生活的中心,而他的父亲谢赫·穆罕默德·阿布·法拉吉·哈提卜(Sheikh Mohammed Abu al-Faraj al-Khatib)恰是一名有影响和知名度的阿訇,叙利亚最著名的逊尼派神学中心——倭马亚大清真寺里德高望重的神学士。事实上,哈提卜家族本就是个逊尼派神学世家。

哈提卜先是在工作之余倡导成立了“伊斯兰文明协会”,主张将伊斯兰教传统和现代文明结合起来,他还和友人创办了一份名为《呼声报》的宗教性报纸,宣扬他对伊斯兰教义的理解。1991年,他从壳牌辞职,以便“将更多精力用于宗教学研究”。次年,他的父亲归隐,他顶替父职,成为倭马亚大清真寺的阿訇和神学士。至此,他完成了第一次从世俗专业人士向职业神学家的转型。

但这一转型很快遭到重挫:1993年,也即他成为神学士的次年,叙利亚总统老阿萨德下达禁令,封闭了《呼声报》,并且禁止哈提卜从事布道、讲经等宗教活动。

尽管老阿萨德是什叶派阿拉维特派,但他领导的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一直强调世俗化,希望淡化宗教派系的影响力,以便在人数上居于劣势的什叶派能够长久、稳定掌权,对倭马亚大清真寺和愿意合作的逊尼派上层,通常采取笼络政策,何以对原本在“体制内”的哈提卜“痛下杀手”?

原来逊尼派瓦哈比派的中心、以南部城市哈马为中心的所谓“逊尼铁三角”长期以来对阿萨德王朝持激烈抵制立场,对此感到恼火的老阿萨德于1982年痛下杀手,在这年2月动用上万军队包围哈马,进行了著名的“哈马大屠杀”,这次屠杀究竟造成多少伤亡,至今是个迷,一般估计为1万人以上,最多的说逾4万。由于当时正处冷战敏感时期,如此赤裸裸的镇压平民行为,竟在国际上波澜不兴。

“逊尼铁三角”是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的大本营,政治上属原教旨派系,和持逊尼派温和立场的倭马亚大清真寺教义有差异,哈提卜即便在倭马亚神学士中也属温和开明派,在神学见解方面相差更远。但出于对当局高压政策的不满,和对哈马平民的同情,他在《呼声报》上发表了许多批评性文章,并利用宗教活动的舞台积极阐述自己的间接。这种在阿萨德眼皮底下的“大胆妄为”,最终惹恼了老阿萨德,并引来了“封杀令”。

这下哈提卜等于失去了教士身份,于是他一度离开叙利亚周游列国,先后在波黑、荷兰、尼日利亚、土耳其、英国和美国学习和巡回讲经,由于他本身具有丰富、扎实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开阔的眼界,又在神学教义上根基深厚,其结合传统和现代的讲经风格和宗教见解,令各地、尤其欧美等传统基督教世界的穆斯林,以及关注多元文化的非穆斯林学者耳目一新,哈提卜逐渐积累了“叙利亚温和派神学家”的国际性声望。

2003年,哈提卜回到国内,由于“封杀令”依然有效,他只得重操旧业,回到壳牌当他的工程师。

然而身份变了,政治见解却并未改变,他不仅继续在神学领域挑战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教条,更积极参与叙利亚政治反对派的社会活动,逐渐成为一名崭露头角的知名反对派代表人物。

从“大马士革囚徒”到反对派联盟领袖

200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不久,叙利亚便陷入冲突和内战,哈提卜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投身反对派阵营,多次出入大马士革逊尼派街区,跻身示威者行列,发表政治性、号召性演说。

这一时期其公开发表的政治、宗教见解显得有些杂乱,甚至自相矛盾:他热情洋溢地赞扬导致“茉莉花革命”的突尼斯小贩巴济济(Mohamed Bouazizi),称之为“我们的殉道者”,却对穆巴拉克政权的被颠覆感到痛惜,认为此举“系阴谋”、“只对我们的敌人以色列有利”;他在公开场合大谈宗教、教派和民族的平等共存,曾在逊尼派示威者情绪最激烈的街区公开发表言论,称“应确保每一个叙利亚人的自由”、“渴望各教派、民族民众携手并行的一天”,但在卡塔尔半岛电视台上,他却曾质疑阿拉维特派的穆斯林身份,甚至认为让阿拉维特派集体改宗什叶派主流——十二伊玛目派会是“差强人意的选择”,理由是“后者至少算是一种明确的信仰”;他对巴沙尔当局的镇压持严厉批评态度,但至少在最初的大半年里,他并未附和“叙利亚全国委员会”(NCS)的“推翻巴沙尔政府”主张。

尽管如此,日益感到反对派威胁的大马士革当局对哈提卜这个肘腋之患越来越缺乏耐心,自2011年底起的半年多时间里,他多次被捕、被释放、再被捕、再被释放,最终,他在20127月宣布“脱险”,出现在埃及开罗,至于如何“脱险”则有多种说法,一说系越狱逃亡,另一说系再一次被当局释放后辗转离境,他本人则并未直接证实或否认其中任何一种说法。

脱险后的一段时间里,哈提卜定居开罗,处事低调,并未积极参与NCS的活动。这似乎是因为NCS带有过于浓厚的原教旨色彩,并越来越明显地借助和“基地”有关的外国“圣战者”力量,在叙利亚境内在展开恐怖袭击和教派清洗,不仅引发国内非逊尼派的不满,也令支持反对派的北约国家因担心养痈遗患而愈益不安,迟迟不肯给予军事援助,令叙利亚内战出现复杂化、长期化局面,这些都非哈提卜所乐见。

叙利亚反对派呈现如此态势,更非美国所乐见,当年他们曾在阿富汗战场扶植本·拉登和“圣战者”对抗苏联,结果自食恶果,当叙利亚反对派中“圣战者”——尤其外国“圣战者”比例越来越高、在战场上作用越来越大,并对欧美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离心力时,本就在叙利亚问题上动作谨慎的美国,开始寄希望于“换马”:让原先被捧为“叙利亚人民唯一代表”、却越来越“圣战者”化的NCS靠边站,代之以更具代表性、更“让人放心”的反对派新联盟。

在前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软硬兼施下,去年1111日,NCSROF在卡塔尔首都多哈成立,包括自由全国变革运动、伊斯兰祖国党、解放和发展联盟、土库曼族全国集团、库尔德族新生活运动等反对派组织,以及NCS,总共60个领导席位中,NCS占据22席,各少数民族、教派也都有一定比例席位,沉默已久的哈提卜被推举为主席。

NCSROF带有强烈的“统战色彩”,是均支持推翻巴沙尔政府、却对叙利亚政治前途走向态度有偏差的北约和“海合会”间调和的产物,哈提卜被推举看似突然,实则水到渠成:他和他的家族和卡塔尔有深厚的渊源,长期在卡塔尔活动的埃及籍逊尼派保守神学家尤素福·卡达拉维(Yusuf al-Qaradawi)和他关系密切,他甚至称卡达拉维为“我们伟大的伊玛目”,是“海合会”可以接受的人物;而作为公认的、在欧美世界有知名度的开明派穆斯林神学家,欧美各国也希望他的“上位”,可以团结叙利亚各族裔、教派人物,避免“圣战者”主导未来叙利亚政治进程,防止“后阿萨德王朝时代”的叙利亚成为一个原教旨化、对欧美和以色列构成威胁的“麻烦政权”。

既如此,那么当克里兴冲冲带着“对叙利亚政治过渡的新认识”,踏上国务卿生涯中首次出访之旅时,哈提卜为何要给这位“好朋友”添麻烦?

因麻烦而添麻烦

哈提卜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尽管美国、欧盟和北约许多国家相继承认了NCSROF是“叙利亚人民合法代表”,但在提供援助方面却依旧“吞吞吐吐”,2月初,媒体传出奥巴马政府曾否决国防部等单位和希拉里·克林顿等人“武装反对派”的提议,而欧盟则不顾NCSROF和哈提卜本人的一再游说,宣布将针对叙利亚的武器禁运延长3个月(意味着反对派也得不到欧盟武器供应)。

虽然不断宣称“进展”、“胜利”,但事实上巴沙尔政权依然存在,战场局面也依旧胶着,而反对派阵营中的“圣战者”势力,随着战局的延续继续壮大,即便NCSROF内部,随着胶着状态的延续,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联合“圣战者”,而非一厢情愿地等待总也等不来的“国际军事援助”,长此以往,势必令反对派中非“圣战者”派系日渐边缘化,这显然是哈提卜所不愿看见的。

哈提卜对罗马会议发难的台面理由,是“北约和国际社会对大马士革当局用‘飞毛腿’导弹袭击阿勒颇无动于衷”。所谓“飞毛腿袭击阿勒颇”事件是否存在,国际间并无定论,毕竟阿勒颇一直是双方胶着的战区,发射“飞毛腿”既易误伤本方,于战局也无好处,即便如此,美国国务院仍在224日发表了一份“强烈谴责‘飞毛腿’袭击”的声明,且在声明中毫不隐晦地表示“希望反对派参加罗马会议”,然而哈提卜并未松口。

如前所述,哈提卜说“不”真正的理由,是对欧美迟迟不提供军援感到不耐烦,而在他看来,克里新官上任后的首次出访,和只能成功、不能搞砸的罗马会议,正是NCSROF能“反拿”美国和北约、为数不多且过时不候的大好节点,此时不说“不”,何时说“不”?

当然,哈提卜有这个胆识、眼光也不是偶然的,如前所述,他是“阿拉伯之春”中,中东、北非有神学背景的知名反对派领袖中,绝无仅有直接对推翻穆巴拉克政权表示反对的,且其抨击的矛头直指美国。这还不是他最早对美国说“不”——91-92年海湾战争期间,他曾激烈抨击美国对伊拉克用兵。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当时老阿萨德为首的大马士革政府却是美国此战的临时同盟者,一个整师的叙利亚军队在沙特阿拉伯的指挥下,参与了联军对科威特的进攻行动。

对于哈提卜的说“不”,美国和克里既感到意外,又不能不重视,这不仅因为克里的国务卿首次出访,和精心策划的罗马大会坍不得台面,更因为美国不希望看到,由于自己支持不力,“圣战者”成为叙利亚反对派的主流,从而令叙利亚政治过渡进程失控。

鉴于此,美国及其欧洲盟友紧急采取了一系列安抚措施:罗马会议召开前,克里在巴黎和法国外长法比尤斯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将给反对派“更多帮助”;225日,西方和阿拉伯国家领导人和反对派代表在伊斯坦布尔开会,讨论建立专门机构,提高对反对派援助的效率;27日,白宫发言人卡尼宣称,美国将“致力于让反对派变得更强势、更团结和更有组织性”。

在获得上述承诺后,哈提卜最终在会议前夕收回了他说出的“不”,罗马会议最终如约召开,总算未成为“主角出席的大会”。

228日,克里和哈提卜举行会谈,会谈后克里、哈提卜和东道主意大利外长特尔兹联合举行新闻发布会,会上克里承诺向叙利亚直接援助6000万美元,并特意强调,这是美国首次直接向叙反对派提供援助。

早在会议之前(甚至在哈提卜说“不”之前),欧盟已采纳英国提议,同意向反对派提供非杀伤性援助和装备,而美国同意提供上述物资则更早,这些加上美国的6000万,就是罗马大会上哈提卜的全部经济收获。而在政治方面,会议则重申了此前的一些承诺。

总的看来,哈提卜的“说不”有所收获,但收获有限。欧美虽下决心推翻巴沙尔政权,却对“圣战者”的影响力和发展前景心有余悸,既希望哈提卜和NCSROF成为反对派主导力量,掌握“后巴沙尔时代”叙利亚政治走向的决定权,又担心“圣战者”尾大不掉,投向NCSROF的武器装备最终“资敌”,重蹈阿富汗覆辙。在政治和非杀伤性装备方面不妨更慷慨些,但武器和军事介入则仍保持谨慎,是可预见一段时间内,欧美对叙方针的主体。

值得一提的是哈提卜本人。作为各方都能接受的折衷人物,他当上了NCSROF的领导人,并在国际舞台上展现了自己的胆识和能力,但他是“白身赴任”,在反对派中缺乏“铁杆人马”,他这个主席和副主席赛义夫(Riad Seif)都是知名反对派、世俗派,政治声望很高但在此次内战中“战功”不著,被推举出任领袖带有浓厚“统战”色彩,倘其“国际收获”在同伴看来不副所望,更原教旨、更有实力和地盘的反对派系会否不服管束,被排斥于NCSROF之外、却在内战中实际发挥战场主导作用的“圣战者”会否更加恣意妄为、喧宾夺主,色彩丰富、历史上曾发表过许多相互冲突政见、主张的哈提卜,日后是甘心继续扮演“虚君”,成为世俗派领袖,还是如埃及穆尔西那般,从“备胎”一跃而为强势人物,所以这些,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来源:博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