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军方支持的埃及临时政府经过与穆斯林兄弟会示威者月余对峙后,动用安全部队强行清场,以便恢复社会秩序。这是一次罕见的流血悲剧,据美联社16日报道,目前已造成至少638人死亡,近4000人受伤。穆兄会则称,伤亡数字远远不止于此。
如此严重的冲突引发国际强烈关注和抨击,伤亡惨重的穆兄会依然不肯认输,坚持静坐示威,发誓将“光荣革命”进行到底。血腥场面让世人震惊不已,也激起诸多追问,埃及怎么了?何至于此?三年乱局谁对谁错?掩卷而思,也许大家都错了。
迷信街头运动,是各方的错。街头运动不是灵丹妙药,用它可以颠覆旧政权,却无法重构新政权、新秩序和新希望。2011年初的开罗“解放广场革命”,借助突尼斯政权垮台之势和穆巴拉克威权统治之败,轻易改写历史,掀开新篇章。然而,动荡的“潘多拉魔盒”也随之洞开,各党各派分庭抗礼,无法将政治理念和利益诉求有机整合,难以把革命成果转化为治理之机,继续寄望街头运动,通过瘫痪政治、经济生活与社会秩序,变相绑架国家和人民命运而满足一己私利。因此,对于埃及的政治灾难,无论哪个党派都具有无法洗白的“原罪”。
玩得起却输不起,是竞选失败者的错。穆兄会的竞争者们未能在首次公开、平等和民主的议会及总统选举中成为头号赢家,这原本符合多年形成的政治生态、群众基础和选情现实,但是,“不平则鸣”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两种草根革命的悲情基因促使它们拒绝承认公平与和平博弈所得,并在推翻新总统、废除新宪法的过程中重新联手结盟,聚集巨大合力和舆论,并与交出权力的军方形成呼应与默契,前后夹击,向世界现场直播了一次赤裸裸的军事政变,共同将国家推进严重危局。
穆兄会也非这场灾变的“无罪羔羊”。无力左右政局发展的残酷现实证明,穆兄会还缺乏独自执掌国家的资格、实力和外部条件。穆兄会虽为百年大党,久病成医,也确实在推翻穆巴拉克时如鱼得水,在此后与军方的明争暗斗中游刃有余,并借助选举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台和权力中心,然而,急于咸鱼翻身的穆兄会革命之初就“动机不纯”,且因言行不一遭受诟病,它相继收回不谋求议会多数和不打算竞选总统的诺言,显示政治诚信的缺失,也必然让自由派、世俗派、军方和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其将来做大后的内政外交走势产生狐疑。上台一年间,穆兄会也未能最大程度地度让和分享权力,而是意图独专,甚至显露将国家推向宗教化的端倪。这一切最终造就穆兄会成为内外交困的孤独者,群狼撕咬的掠食者和众敌推破墙的牺牲品。
穆尔西们尚缺乏牺牲自我以挽救众生的巨人品格。作为首位民选总统,穆尔西未见政治领袖的人道责任与历史担当,只知小争胜,不懂大忍让。穆尔西被强行罢免,原本不仅是其个人和穆兄会的悲剧,也是埃及政治转型失败的挫折,然而,在社会面临严重撕裂,追随者可能大规模血洒街头,甚至引发内战的关口,身陷囹圄的穆尔西和其他穆兄会领导者,未能战胜心魔,拒绝妥协和从头再来,而是举旗死扛,用悲情传统激励追随者,导致喋血之球越滚越大。可见,当代埃及满街都是血性的草根革命者和以死相搏的简单殉道者,唯独没有甘地和曼德拉式的彻底和平主义者和大仁大义者。
军方当然错上加错。埃及军方原本是国家命运的中流砥柱,但是,控制经济命脉40%的集团利益,享受多年的政治话语,都使私心重重的将军们不去努力调解政党纷争,为民主转型保驾护航,却依仗民众的朴素信赖,利用内外对穆兄会的成见与忌惮,公然违反非洲联盟宪章,违背当代国家政治潮流,粗暴地以监国之名发动政变,拘禁民选总统,甚至鼓励民众上街为政变背书,反复激化对立,并引发严重伤亡。从维护稳定,结束动荡,恢复秩序和重建经济生活的角度看,军队夺权有其自圆其说的理由,但破纪录的大流血,并未见证埃及军队的脱胎换骨和将军政治的超大智慧。
埃及转型已付出巨大试错成本和磨合代价。但是,民众作为政治主体选择求变的大方向并无错谬,错的是整个运行进程中各种不同角色的具体操作。埃及余下的考验是,痛定思痛回到政治对话,还是在血泊中越陷越深?
(作者:马晓霖 博联社总裁)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