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份,叙利亚发现生化武器伤及平民事件,奥巴马声称是叙利亚政府所为,无论国会授不授权,都要动武。近日在俄罗斯的斡旋下,叙利亚政府答应交出生化武器并销毁,局势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各方重回谈判桌子。美国为何提出动武?其在叙利亚的战略目标是什么?阿盟、英法,以色列和俄罗斯又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美国动武是否能达到其战略目的?解决叙利亚危机,是回到“利比亚模式”还是“也门模式”等,就这些问题,本报专访了中东问题专家,博联社社长马晓霖先生。
谁使用了生化武器尚无定论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奥巴马为何宣布要对叙利亚动武?
马晓霖:美国之前公布过一道红线,即叙利亚境内出现生化武器,就构成对美国核心利益的伤害,美国就要采取行动。过去一年多来,叙利亚境内的生化武器袭击事件不断出现,8月份的这次规模较大,死了1000多人。在这种情况,美国觉得要改变这个局面,它不在意是叙利亚政府还是反对派使用生化武器,都要动武。当然,奥巴马把矛头指向叙利亚政府。但叙利亚政府否认,认为是反对派所为。
从逻辑上来讲,叙利亚政府使用生化武器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利比亚、伊拉克政府垮台的时候,政府也没有敢使用过生化武器。美国、北约等本来就要找机会收拾叙利亚政府,不到万不得已,叙利亚政府不可能使用化学武器。而现在就叙利亚国内局势来说,叙政府军已经把反对派打得七零八落,局面得到控制,更没有必要使用化学武器,不符合逻辑。
但美国不管,美国认为不管谁使用,它都要动武。叙利亚政府若使用,是违反了国际法,涉嫌屠杀罪、反人类罪和种族***。但若是反对派中的基地组织及其同盟军“闪米特人支持阵线”等掌握、使用化学武器,那就有可能对美国在中东的地区盟国以色列、土耳其、约旦和伊拉克等构成直接威胁,这些化学武器也可以攻击美国在中东的设施,比如使馆,甚至被用来攻击美国本土目标等。所以,美国不能坐视化武泛滥。
南都:联合国最新的调查认为,战争各方均犯下了战争罪和侵犯人权的罪行。
马晓霖:从目前的情况看,英美指责叙利亚政府使用化学武器,缺乏确凿证据。只是证明叙利亚政府在通话中提到了化学武器和防毒面具问题,但并未足以证明是他们使用的,也可能是在防患于未然。
美国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反对派,早不承认巴沙尔政权的合法性,所以这些证据来自何处,也非常可疑。英国议会之所以否决政府的出兵动议,就是因为证据不充分。当年英美合伙捏造了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与本·拉丹勾结等罪证,战争结束后被证明子虚乌有。美国指责叙政府使用化学武器,美国媒体也是存疑的。而据俄罗斯媒体报道,叙利亚反对派使用的化学武器,是沙特提供的。针对8月21日的化武袭击,存在两种说法,一是反对派操作失误,造成伤亡;一是反对派故意为之,嫁祸给叙政府,以引发外来军事干预。
南都:使用过化学武器是事实,但谁使用,现在还没用明确定论。
马晓霖:是的。联合国迅速派调查组去调查,而且是应叙政府要求安排的。从这个方面看,叙政府想竭力证明非其所为,但反过来美国又指责叙政府隐藏证据等。联合国不仅应该调查是否使用,更重要的是谁使用生化武器,但其调查团只确认使用是否属实。俄罗斯虽反对美国动武,但自身实力有限,无法真正使叙利亚免遭打击。美国原本已敲响战鼓,箭在弦上,奥巴马也曾声明不管国会授不授权,都要打。美国媒体曾放风声说,在上周四就要进行有限、局部的战争。美国也在权衡过战争的结果,国务卿克里以不经意的方式提出,若叙政府交出生化武器,美国则暂停动武。俄罗斯赶紧借坡下驴,牵线搭桥,与叙政府协商并督促其交出生化武器并销毁。这一切促使目前的局势急转,奥巴马也同意外交手段优先,推迟了国会表决。
美国动武背后的战略目标
南都:美国的目的是什么?
马晓霖:奥巴马的本意是通过一场局部的、有限的、时间不长的“外科手术式”打击,表面上看是教训巴沙尔政府,主持正义,体现美国在中东的主导权和大国领袖的风范,实际上他想摧毁巴沙尔政权的核心力量,摧毁叙利亚指挥中枢、通讯网络、导弹基地等,急速削平叙政府军和反对派武装力量之间的“军事壕沟”,使反对派能摆脱目前的劣势,最终是想通过反对派的地面进攻,颠覆巴沙尔政权,在叙利亚复制“利比亚模式”。
美国在叙利亚有两个战略目标,一是要把巴沙尔赶下台。二是不能让叙利亚分裂成第二个“索马里”或“阿富汗”,尤其是不能让叙利亚成为基地组织这类极端分子控制的国家。但若这场战争打不好,这种担心就可能成为现实。美国想以战促变,促使巴沙尔政权自动下台,朝野双方分权,并连起手来,把基地组织排挤出去,不对以色列、约旦、沙特等盟国构成威胁。
所以在打与不打之间,美国也在犹豫。还有一种可能是,一旦打击,若不能在短期内快速征服,战争要升级,规模要扩大,军费上升也是美国头痛的事。现在国会要求美国国防开支每年要削减500亿美元,所以奥巴马也期待国会授权,战争规模升级时国会才可能增加预算,他把球踢给了国会。
南都:叙利亚的反对派是一盘散沙,若真打,美国的长远目标能达到吗?
马晓霖:我把叙利亚的反对派称为“杂毛党”。叙利亚的反对派不仅有国内的,还有流亡的,不仅有主和的,也有主战的,不仅有推翻现政权,以建立现代国家体制为目标的,也有要建立宗教国家的,不仅有本土的宗教势力,也有外来的要建立伊斯兰酋长国的激进组织,等等,内部乱作一团。而且过去的一些屠杀事件,更多的是这些组织干的。反对派现在就是要激化冲突,引发美国和北约干涉。
美国之前有高官明确表示,之所以不愿意给反对派提供进攻性武器,就是因为反对派中激进甚至恐怖分子太多。叙利亚的内战是各方力量在博弈,包括巴沙尔政权,沙特、伊朗、以色列、美国、俄罗斯、黎巴嫩真主党等,甚至连叙利亚的基督教派也由原来巴沙尔政权的反对者变成支持者,因为他们知道,反对派若得胜,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现在叙利亚什叶派的少数也好,基督教派也好,是同病相怜,巴沙尔政权实际上代表着叙利亚少数族裔的利益。
阿盟是叙利亚局势的幕后推手
南都:阿盟在叙利亚问题上扮演什么角色?
马晓霖:叙利亚局势演化至今,一个很重要的地区因素就是阿盟,它是主要推手。阿盟曾出现过前后立场的摇摆,原因是内部出现了分裂。分裂一个是理念上的,叙利亚危机究竟是什么性质,该不该依靠外来力量解决;二是争夺对叙利亚局势的领导权。对巴沙尔政权比较强硬的时候,阿盟是由沙特、卡塔尔主导,当时埃及在穆巴拉克倒台后一片混乱,无暇顾及叙利亚局势。穆尔西当选后,在突尼斯会议上,埃及为争夺领导权,反对美国和北约对叙利亚的干涉。但随后穆尔西的不干涉政策遭受军方反弹,军方与沙特、约旦等过立场较近。所以军方把穆尔西赶下台后,是沙特等国迅速资助埃及120亿美元。因为以穆尔西为首的穆兄会对沙特的君主体制是个巨大威胁,沙特是不希望埃及控制在穆兄会手中的。
而北非的阿拉伯国家阿尔及利亚、苏丹、突尼斯这些国家不太愿意引入外来力量干涉阿拉伯人的内部事务,他们对沙特等国是又爱又恨,但不敢言。
阿盟的战略意图很清晰,就是颠覆亲波斯人(伊朗)的巴沙尔政权,把伊朗势力赶到波斯湾,为伊核问题的最后摊牌奠定基础。现在若打击伊朗,伊朗不仅自身可以反抗,而且可以通过叙利亚,通过黎巴嫩真主党进行报复,使得战争规模和范围不可控制。若叙利亚问题得到解决,不仅波斯人被赶到波斯湾,黎巴嫩真主党就变成了孤军奋战了。同时巴沙尔政权也是阿拉伯人的少数派什叶派掌控的,他们希望反对派的逊尼派上台,但同时也不希望是激进的伊斯兰组织,如基地组织这类人掌权。
叙利亚问题极其复杂,这里面有伊斯兰教逊尼派多数和什叶派宗派之争,有政权体制之争,即是走现代的世俗化道路还是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道路,或是走君主体制之争,再加上阿拉伯人和伊朗的波斯人种族之争,还包括有亲美反美之争,强硬路线和温和路线之争等等。
叙利亚问题和突尼斯、埃及、也门和利比亚等国不同,不是民主民生民权的革命。叙利亚刚开始是如此,但很快就被地区国际势力变成了一个历史和现实问题的大战场和绞肉机,中东所有矛盾都在此得到集中体现。
南都:以色列面对当前叙利亚局势的态度呢?
马晓霖:以色列称“阿拉伯之春”为“阿拉伯之冬”,或“阿拉伯沙尘暴”,对这场运动评价很低。这场北非和中东的革命后起来的全是宗教派,是反对以色列,反对阿以和平的,倒下的全是温和的亲美政权,包括穆巴拉克、本·阿里等,不是美国和平进程的伙伴,就是美国反恐战争的搭档。这些人的倒台对以色列是个巨大的威胁。
以色列实际上对叙利亚现状很满意。上世纪70年代以色列占领戈兰高地后,戈兰高地距离大马士革只有60多公里,等于叙利亚的命门掌控在以色列手中。叙以之间保持了20年的“冷和平”,包括最近几年以色列对叙利亚的空袭,巴沙尔政权也没敢大规模反击。所以巴沙尔政权对以色列是安全的。
以色列保留戈兰高地,获利甚大,包括旅游、农业收入,北方水源的安全,战略纵深等。现在叙利亚内战,一片混乱,不是以色列愿意看到的。以色列有两个担心,一是叙利亚被打成另一个“索马里”或“黎巴嫩”,国内分崩离析,各派拥兵自重,这对周边国家是巨大威胁。二是战后若激进组织控制叙利亚,它们会煽动“圣战”,以战争的方式讨回戈兰高地。
现在面对叙利亚内战,以色列很敏感,它不愿介入而引火烧身,但又两次出机轰炸,主要是怕生化武器和一些导弹落入激进组织手中。所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黎巴嫩真主党为了保住世俗化的政权开进叙利亚,利用它娴熟的游击战经验帮助巴沙尔政权消灭反对派。以色列一方面坐看双方争斗,乐于看到巴沙尔政权继续执政,打掉反对派,但也适当地打击黎巴嫩真主党,不希望它们在叙利亚做大,拿到弹道导弹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两个敌人在叙利亚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有配合,有打斗。
也门模式是较理想解决方案
南都:在武力打击巴沙尔政权上,英法表现得比较积极。
马晓霖:英法在这个地区,想找一点“王者归来”的感觉。英法本身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在衰落中,像英国在大规模削减王室的开支预算,与法国共用航母等。但“日不落帝国”的情怀还在,想找机会体现它的存在感。战后很多年中,英国在中东虽然把“监护人”的身份让给了“美国”,但中东的历次战争中,英美都是联军。法国则是有选择的,外交独立。
“中东”这个词汇本来就是欧洲中心论的体现,欧洲的东边叫“中东”,再远一点的地方叫“远东”。法国去干涉乍得、索马里、科特迪瓦等地,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是其“宗主国”,利比亚当年的一部分是法国的殖民地,去干涉也是同样的道理。
美国在经济危机下,战略肯定要收缩,在重兵亚太时,就无暇无钱在中东和北非负重太多,也希望英法在这个地区发挥地区大国作用。所以你会看到在利比亚倒卡扎菲是法国主要推动的,英国是跟着唱和,美国则是半推半就。
南都:叙利亚的这场危机,在你看来,较理想的解决模式是什么?
马晓霖:美国若坚持巴沙尔政权现在下台,巴沙尔政权是无法接受的。毕竟巴沙尔是民选总统,很多民众支持他。在许多叙利亚民众心目中,即使巴沙尔政权有问题,但反对派上台,带来的结果会更坏,包括很多原来投身革命的人,现在甚至转而支持政府军了。既然美国一定要巴沙尔下台,那还是各方力量坐下来谈,谈出一个共赢的“也门模式”为好。现在停止内战,进入谈判程序,到2014年,巴沙尔的任期到期,届时自动告别政治生涯,是比较理想的模式。
(记者 陈建利)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