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路透社报道,美国特朗普宣称已致信伊朗领导人,希望对方同意对话,并通过对话与谈判使伊朗放弃核武器。此前一天,特朗普政府刚宣称正在考虑根据《防扩散安全倡议》,在海上拦截并检查伊朗油轮以便扰乱其石油出口,包括在马六甲海峡等关键海上通道和其他海上航线实施这一计划。美国财长贝森特还在纽约经济俱乐部表示,美国会加大对伊朗的制裁,并将按照“预定的基准和时间表”来“关闭”伊朗的石油部门。他强调“让伊朗再次破产将标志着我们最新制裁政策的开始”。
伊朗官方快速回应了特朗普相关建议及美方最新施压言行。伊朗外长阿格拉齐7日称,伊朗不会在承受“极限施压”的前提下与美方恢复谈判。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8日发表电视讲话,未点名地抨击美国是“霸凌国家”,指出其政府坚持与伊朗谈判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要强加自己的期望。
特朗普1.0时期,曾将遏制伊朗作为美国中东政策的首要内容,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政策。拜登政府时期,美国采用务实的外交手段进行对话,美伊关系有所缓和。最新事态表明,两天内,特朗普兴趣点突然转向伊朗,而且软硬兼施,表明伊核问题依然是其任内重要外交议程之一,但是,美伊关系向何处去晦暗不明,双方围绕“核”与“和”的博弈又将引人注目。
美国致力伊朗存“和”去“核”
由于地缘政治、宗教和意识形态等多方面原因,美国和伊朗的敌对关系由来已久。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推翻美国扶持的巴列维王朝,长达444天的人质危机更使得美伊关系彻底破裂。此后双方针尖对麦芒,明斗加暗战,敌对和僵冷状态一直延续到冷战结束后。
21世纪初,核问题又成为美伊对抗和博弈的关键。由于小布什政府公开聒噪“邪恶轴心”论,威胁推翻伊朗政权,伊朗以和平利用核能为由,大力发展核项目并视之为主权权利。美国则指控伊朗试图拥有核武器并加大围追堵截,限制石油出口,冻结海外资产,导致伊朗国内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上升。
基于此,伊朗寻求谈判以解除国际制裁,而美国也出于从中东收缩以及扩大反恐阵线的战略考虑,经过长达十年的艰难博弈,于2015年7月联合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德国与伊朗签署《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简称“伊核协议”)。伊朗承诺限制核活动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严格检查,换取联合国、美国和西方解除经济制裁。
然而,2018年特朗普上任后断然退出该协议,并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作为回应,伊朗逐步恢复部分核活动,包括加速铀浓缩进程。IAEA报告估计,截至今年2月8日,伊朗已拥有274.8公斤纯度为60%的铀,比去年11月报告披露的数量增加了92.5公斤,距离武器级别90%只有一步之遥。
尽管伊朗一再否认寻求核武器,坚称核计划完全出于和平目的,IAEA却表示伊朗铀浓缩已接近武器级的“临界点”。根据“伊核协议”部分条款,2025年部分限制(如联合国对伊朗导弹技术的制裁)会逐步解除,这个时间点恰逢特朗普“二进宫”,因此探究美伊关系走势,核问题依然是关键。
2月4日,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重启在其首个任期内对伊朗实施的“极限施压”系列举措,直接导致伊朗货币贬值。随后,美国又宣布对参与伊朗向中国供应石油有关的个人和实体实施金融制裁。
虽然特朗普对伊朗的态度依旧强硬,但也仍然释放出可以谈判的信号。重启 “极限施压”政策后,特朗普称其不愿意对伊朗采取如此强硬的措施,但伊朗不能够拥有核武器,并表示愿意与伊朗领导人对话,看能否达成协议。特朗普还首开美国政府记录,任命了伊朗问题特使,摆出愿与伊朗谈判解决争端的高姿态。他甚至强调,“我希望伊朗成为一个伟大而成功的国家,但不能拥有核武器”;“我更希望达成一项经核实的核和平协议,这将让伊朗和平、繁荣发展。”他还澄清美以联手袭击伊朗的传言称,有关美以合作将把伊朗炸成碎片的报道“非常夸张”。
伊朗“核”“和”都想要
尽管伊朗政治精英整体上对美国持敌对立场,但如何与美博弈,不同政治派别有不同的看法。保守派对美国持坚决敌对的强硬态度,尤其以伊斯兰革命卫队骨干为代表,甚至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也不时释放负面信息,称美国不可信任。改革派则主张缓和与西方的敌对关系,如伊朗第11、12届总统鲁哈尼曾推动2015年伊核协议,力主通过谈判改善美伊关系。新任总统佩泽希齐扬也被普遍认为是可以与美国对话的温和派新领袖,事实上,他也不止一次地主张与美国对话,甚至一度公开自己与哈梅内伊的歧见。
客观而言,伊朗一直有与美方谈判并且结束长期制裁的需求,也有与美西方改善关系的群众基础。2024年5月,时任总统莱希在直升机坠毁事故中身亡,伊朗提前举行选举,改革派候选人佩泽希齐扬在第二轮投票中以54.76%的得票率获胜。这意味着伊朗上层愿意推出温和派来打破困境,多数民众同样渴望与西方缓和关系、改善经济状况。
佩泽希齐扬一再表示愿意恢复2015年的核协议谈判,呼吁解除制裁,结束对伊朗的孤立。1月28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表示,如果美国新政府想进行新一轮核谈判,就应该努力赢回德黑兰的信任。1月30日,伊朗外交部发言人再度表示,如果西方国家表现出“认真”态度,伊朗准备讨论其核计划。
伊朗深知仅有橄榄枝是难以换回美国让步的,因此,一方面透露出谈判意向,一方面不断“大秀肌肉”。1月24日,革命卫队在世界原油咽喉要地波斯湾和霍尔木兹海峡举行海军演习,部署了具有人工智能技术的导弹,并成功摧毁假想目标。2月1日,革命卫队海军在波斯湾南岸展示新的地下导弹设施,还公布具有“抗干扰能力”的新型巡航导弹,并称其射程超过1000公里;2月2日,伊朗又公布一种射程为1700公里的新型导弹。
在特朗普政府重启 “极限施压”政策后,伊朗回应称该政策将以失败告终,就像特朗普第一个任期内那样。哈梅内伊强调“不应该与这样的政府谈判,这不明智,不聪明,不光彩”,“与美国谈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随后,伊朗开始在谈判意愿表态上反复横跳。2月8日,阿拉格齐表示,伊朗准备与美国谈判,但不会在“极限施压”政策下进行谈判。2月10日,佩泽希齐扬批评美国“极限施压”破坏了谈判基础,表示“敌人的阴谋不会得逞”。同一天,革命卫队副指挥官纳克迪表示,伊朗不会重蹈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重新谈判核协议的覆辙。22日,伊朗武装部队也开始在南部海岸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
针对伊朗一系列强硬表态和军演,美国随之实施了对其石油出口的第二轮制裁。2月25日,美国对中国、阿联酋、印度和其他司法管辖区的数十名人员和油轮实施制裁,理由是涉嫌资助伊朗及其支持的激进组织。
伊朗政府的对美态度也跟随哈梅内伊的立场趋于悲观而变得更为强硬坚决。3月2日,佩泽希齐扬发表讲话称,“我认为谈判更好,但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说,我们不与美国谈判,我们将按照最高领袖声明的方向前进。” 佩泽希齐扬强调,伊朗将始终忠于最高领袖对美国采取的立场。当天,伊朗财政部长赫马提遭议会弹劾被解职,而副总统、资深外交家扎里夫也再次宣布辞职。
佩泽希齐扬2日曾在议会上为赫马提辩护,称“当今社会的经济问题不能归咎于一个人”。扎里夫是2013年至2021年改革派总统鲁哈尼政府的外交部长,被视为2015年伊朗核协议的设计师,是佩泽希齐扬竞选总统的绝对支持者,也被保守派或强硬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尽管伊朗一直希望结束国际社会的孤立,然而,面对特朗普重返白宫后一面“极限施压”、一面释放谈判信号的做法,伊朗以不断展现军事实力的方式增加谈判筹码。目前看,佩泽希齐扬对美谈判态度的转变,财长遭遇弹劾以及扎里夫被迫出局,都显示伊朗保守派占有巨大优势,主张谈判缓和矛盾、解除制裁的改革派承压不小。伊朗是否会最终恢复对美谈判,还是要看内部政治派别能否达成统一或妥协。
期待莫斯科斡旋“核”与“和”
值得关注的是,特朗普再次上台后,美国俄乌战争立场出现大逆转,美俄关系急速向正常化方向发展,这无疑对伊核危机的突破是一种利好,因为俄罗斯既是伊朗战略盟友、核开发关键合作者,同时也反对伊朗拥有核武器。这个独特条件使莫斯科成为沟通美伊并有望推动核谈判恢复的最佳角色,而且美国对此也颇有期待。
彭博社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报道称,特朗普在2月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话时,托请俄罗斯扮演恢复伊核问题谈判的调解人。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4日接受俄红星电视台采访时说,俄罗斯是伊朗盟友,俄方准备尽一切努力推动和平解决伊朗核问题。俄媒称普京已同意作为美伊核问题谈判的中间人。
显然,伊朗乐见通过俄罗斯撬动核危机走向缓和乃至缓解与美国的关系。伊朗议员阿尔德斯塔尼向卫星社表示,希望普京能缓和美国人对伊朗喊话的措辞:“自伊斯兰革命以来,我们一直处于与美国人的冲突中。美国无法制服我们,我们也无法彻底摆脱他们。所以,当然需要谈判,如果普京能缓和美国人对我们的措辞,那就最好了。”
总的来看,尽管特朗普政府对伊态度比拜登政府更加强硬,但仍然保留了就“核问题”与伊朗进行谈判的态度;虽然特朗普“伊朗决不能拥有核武器”的态度,与伊朗“坚持核计划并仅将其用于和平目的”的立场看似难以调和,但面对伊朗核能力不断发展的事实,恰逢“伊核协议”部分限制即将逐步解除的关头,恢复谈判并重新拟定协议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其次,美伊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大。对美国来说,继续实行战略收缩是两党共识,特朗普政府尤其不愿意为陷入战争而花费大量美元。对伊朗来说,避免与美国开战原本就是底线,而随着美以不断打压,“抵抗之弧”盟友——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组织(哈马斯)和真主党武装元气大伤,叙利亚巴沙尔政权轰然倒台,也门胡塞武装也基本偃旗息鼓,其代理人构成的“缓冲区”已然不在,且国内经济受阻,本币暴跌,民生艰难,也实在维持不了大规模军事行动,无论是从军事实力和民心所向。
(鲁家婧,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来源:凤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