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阿富汗塔利班2月29日签署的和平协议墨迹未干，双方再次卷入暴力冲突。当地时间4日，美军在阿富汗赫尔曼德省对塔利班目标发动空袭。就在一天前，美国总统特朗普还在吹嘘与塔利班领导人在电话里“谈得不错”。

美塔之间究竟怎么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协议能否在隆隆炮声中继续执行？

谈得“很好”何以兵戎相见？

过去十多天，在这个饱受内战蹂躏的国家，民众在希望和恐惧中徘徊。自2月下旬塔利班与美国达成7天“减少暴力”协议后，阿富汗各地平静了不少。2月29日，美塔在卡塔尔签署和平协议，旨在结束持续近19年的战争。然而，数日之内，和平似又变得遥不可及。

当地时间4日，驻阿富汗美军发言人发布声明称，美军在赫尔曼德省对塔利班发动空袭。但美方同时指出：一，这是一次防御性打击，为了回应塔利班此前对阿富汗安全部队的袭击；二，这不意味着和平协议的终结，而是为了维护和平，美方呼吁塔利班坚守承诺。

此前一天，塔利班在阿富汗赫尔曼德省发动40余次针对阿富汗安全部队检查站的袭击。在阿富汗其他地区，塔利班同样肆无忌惮。阿富汗内政部4日称，过去24小时内，塔利班在阿富汗34个省中的15个省共发动30次袭击。塔利班也在网上主动“认领”称，自3日晚开始，已打死35名阿富汗安全部队士兵。

消息甫出，舆论哗然。和平协议还没焐热，塔利班就在美军眼皮底下对政府军大动干戈？更为讽刺的是，就在塔利班发动一系列袭击前几个小时，美国总统刚刚和塔利班领导人通话。

美国东部时间3日上午9时左右，特朗普与塔利班政治领导人、创建者之一毛拉阿卜杜勒·巴拉达尔通话35分钟。塔利班方面说，内容是关于如何履行和平协议。特朗普说，“我们谈得很好。他们想停止暴力活动。”美联社的报道意味深长——塔利班曾在“9·11”事件前窝藏“基地”组织，并在近19年的阿富汗战争中造成数以千计的美军死亡。特朗普成为据信第一位与这个激进组织进行直接对话的美国总统。

既然谈得“很好”，怎么一转身就兵戎相见了？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指出，美军和塔利班在签署协议5天后，就迅速采取新的军事行动，让人感到较为意外。从特朗普的角度看，他希望和平协议能够得到执行，美军能够按时间表撤走。塔利班也希望美军撤走，自己能有更多机会。但塔利班突然对阿富汗政府军发起攻击，在美方看来，这是没有遵守协议。

“最新行动表明，美国和塔利班内部都不是只有一种主张。”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与南亚合作研究中心秘书长刘宗义说，比如美国内部，特朗普希望撤军，兑现竞选承诺，但军队和国防系统未必跟他想法完全一致。在塔利班率先动手的情况下，美国军方认为，有必要对“不必要的攻击”采取行动，保护盟友。就塔利班而言，内部派别林立，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尽管塔利班政治领导人与特朗普通了话，但他未必对各股势力都有足够大的约束力。如此看来，双方的行动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释囚”问题陷入僵局

从进攻目标看，塔利班此番有的放矢——只打阿富汗政府军和警察，不打美军。

根据美塔和平协议，美国将在14个月内分阶段从阿富汗撤军，并推动释放在押塔利班人员、重新评估和解除对塔利班相关人员的制裁等。作为交换，塔利班承诺不允许其成员及包括“基地”组织在内的其他组织成员利用阿富汗国土威胁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

不过，阿富汗总统加尼3月1日明确拒绝按照美塔协议，在3月10日阿内部和谈开启前释放5000名在押塔利班人员。加尼说，释放囚犯不是和谈前提，也不是美国的权力，而是阿富汗政府的权力。

面对如此强硬的回绝，塔利班感到无法接受。该组织发言人2日宣布，将停止执行“减暴”协议，恢复对阿富汗安全部队的打击行动；在阿政府释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前，塔利班不会参加阿富汗内部和谈。

刘宗义解读道，在塔利班看来，阿富汗政府是美国的傀儡。美国已跟塔利班达成协议，“傀儡”却拒绝执行，自然有必要予以敲打。至于阿富汗政府，也是想通过凸显独立于美国的态度，抬高自身要价。

“对于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的争执，华盛顿可能难辞其咎。”路透社称，围绕释囚问题，美国在与塔利班和阿政府分别达成的两份文件中使用了不同的措辞——美塔和平协议称，阿政府将在3月10日（阿富汗内部和平谈判启动的日子）前释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而在美国与阿富汗政府的联合声明中，仅承诺了喀布尔方面需参与有关释囚“可能性”的讨论。上述差异由美方排除阿政府、单独与塔利班谈判造成，不仅为阿富汗下一步和谈埋下冲突的引线，也将对特朗普所期待的撤军造成阻碍。

在世界范围内，也有不少国家和平结束内部叛乱的例子。不过，路径往往都是政府在其合法性得到承认后，允许叛乱组织拥有政党地位或对局部地区实施管辖，比如哥伦比亚。然而在阿富汗，美国似乎没有帮着巩固政府的合法性，而是对塔利班做出让步。美国企业研究所常驻学者弗雷德·卡根指出，美国越是淡化宪法程序，越是与军阀和其他权力掮客私下来往，就越有可能把阿富汗拉回上世纪90年代的状态。

专家认为，从这个角度看，美塔协议的确是一份带有先天缺陷的协议。塔利班通过这个协议取得了国际上的部分合法性。这也是美国人以前一直不予承认的。

推动内部和解面临挑战

到目前为止，塔利班未就美军空袭做出回应。美方已摆明立场，希望塔利班停火履约。那么，双方能否在隆隆炮声中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协议继续推进？

吴心伯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有两个：一，美国能否顺利撤军；二，塔利班跟阿富汗政府是否有可能实现政治和解，还是会陷入新的内战。如果离开美国的军事支持，阿富汗政府恐怕很难稳定住局面。

在外媒和分析人士眼中，执行和平协议、推动内部和解面临诸多挑战。首先，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连最基本的互信都没有，妥协更是无从谈起。其次，政府内部两大势力——总统加尼一派和政府首席执行官阿卜杜拉一派起内讧，可能影响和解进程。再者，塔利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几个派系对协议持反对态度。最后，阿富汗各部落相当于军阀割据，再加上宗教和民族矛盾交织，内部分化严重。要真正开启国内和平进程，需要摆平南部普什图族和北部塔吉克族两大民族，还要摆平逊尼派和什叶派两大教派。退一步说，即使内部和谈启动，各方围绕宪法改革、权力分配、妇女权利等议题仍有巨大分歧，岂会轻易达成妥协。

不过，在泥潭里滚了快19年的美国似乎已经铁了心。当地时间2日，尽管有消息称塔利班正打破“减暴”协议，但美国防长埃斯珀坚称，美国将根据美塔协议在未来几天内启动撤军计划。按照协议，美国将在135天内将驻阿美军规模从1.3万人减少到8600人，剩余外国驻军有望在14个月内撤离。

“特朗普想要撤出的决心很明确。中亚本来就不是美国的势力范围。在阿富汗长期跟塔利班对抗、消耗下去，美国要付出的军事、经济和政治代价实在太大，得不偿失。”吴心伯说。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