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在地缘格局层面引发世界性震荡的大事有两件,其一是乌克兰危机,其二是“伊斯兰国(IS)”急速膨胀并割地“立国”。如果说乌克兰危机属于主权国家政治势力博弈,一切尚可预期调控,“伊斯兰国”却绝非传统意义的玩家,难以对付已成事实,快速剿灭更是幻想,国际社会正面临一项艰难而漫长的使命。
比“基地”更危险的恐怖实体
“伊斯兰国”是源于“基地”意识形态的新一代恐怖主义组织,但与其母体相比,它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体现出比前者更活跃更危险的诸多特点。
首先,“伊斯兰国”更加国际化。本•拉登领导的“基地”组织是个具有南部世界气质的恐怖托拉斯,“伊斯兰国”则南北打通,更具全球化色彩。“基地”一二代领导人和追随者,基本来自西亚、北非、中亚和东南亚的阿拉伯和穆斯林国家,也是清一色的男人圈;“伊斯兰国”则充斥着大量欧美乃至东亚社会的激进分子,白种人、黄种人已成为令人瞩目的肤色,部分女性也甘愿为之驱使,进而使该武装的血缘比“基地”更复杂更多元。
其次,“伊斯兰国”人员更加年轻化。从年龄结构来说,这是一支青年人担纲的恐怖新生代,领袖人物并非本•拉登和艾一曼•扎瓦赫里那样的五零后,甚至六零后都不是其冲锋陷阵的主体。该组织凝聚了最具叛逆气质、崇尚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新一代,不仅更好斗,而且更为嗜血和善战。他们在两年内占据伊拉克和叙利亚半壁江山,半年内摧枯拉朽连克伊拉克15个城镇,其战斗力和冲击力令老一代“基地”分子汗颜。
其三,“伊斯兰国”武装更加残暴化。“基地”以滥杀无辜和连环自杀式袭击著称,“伊斯兰国”人员虽也继承了割喉、枭首等“基地”恶习,但更乐意翻新花样对无辜者开刀:从高楼顶端成批摔死活人;制造多起“屠村”血案;公开枪杀数百俘虏;肆意蹂躏杀戮少数族裔;劫掠民女充当性奴;野蛮处决离心离德者……“伊斯兰国”武装在践踏国际法和人道法则方面令人发指,远非“基地”可比,也许正是这种残酷引发巨大恐惧,才使其以800人之众,足以让5万伊拉克安全部队闻风丧胆,不战而溃。对“伊斯兰国”武装而言,恐怖本身即是目的,也是手段,更是标签。
其四,“伊斯兰国”武装更加现代化。既然是“基地”新生代,准确地说是第三代,其知识结构和战术技能均与时俱进。“伊斯兰国”的生力军是互联网用户,对社交媒体和移动工具的熟练运用,赋予其全新面貌。他们不仅通过互联网吸纳兵源,制造舆论,传播理念,而且精通虚拟网络技术,使自己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捕捉,变成神出鬼没的“影子”部队。他们的电子宣传品时尚而酷炫,蛊惑力极强。在他们面前,不敢使用卫星电话和电子邮件,依托人员、毛驴和鸽子传递鸡毛信,或者靠个别电视台投放音视频文件的“基地”前辈,简直弱爆了。
其五,“伊斯兰国”武装的征服目标也全球化。“基地”的敌人相对有限,即伊斯兰土地上的美国和西方势力及其“傀儡”政权。“伊斯兰国”则野心包天吞地,不仅要消灭上述敌人,还将征服目标扩大到俄罗斯和中国局部。“伊斯兰国”所谓的“哈里发”以全球穆斯林政教领袖自诩,要求所有的杰哈德分子向其效忠,向其靠拢,胃口之大,也远在“基地”之上。
世界公敌:讨伐并非易事
很显然,“伊斯兰国”拉仇恨的能耐已超越“基地”,几乎在世界找不到同盟军,甚至连“基地”都要与之割袍决裂,其唯一的同盟者是极度仇视现代化和世俗化并把两者视为西方化的尼日利亚“博科圣地”。
“伊斯兰国”已成世界公敌,人类公害。一个规模空前的打击和遏制该武装的国际同盟也初步形成:美、英、法和十多个阿拉伯国家组成近50个成员的核心阵营,叙利亚、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早已与之交手;从不响应美国军事行动的伊朗,自派战机袭击“伊斯兰国”目标。中俄也表示愿意在国际法框架内支持围剿“伊斯兰国”武装。这种超越地缘关系、意识形态、教派利益和敌友关系的合作,在当代国际政治中闻所未闻,恰恰说明“伊斯兰国”的反人类、反文明行为方式不得人心,也必然成为孤家寡人和众矢之的。
自10月份美军投下第一枚导弹,虽然数以千计的“伊斯兰国”各种目标遭到袭击或摧毁,但是,总体的战场态势没有重大转变,“伊斯兰国”武装割据的地盘未见缩小,甚至偶尔还发动局部反攻。雷声大、雨点小的反恐战争在中东腹地陷入拉锯战,进入相持阶段。原因既简单也复杂,终其一点,还是因为力量和利益格局的马赛克状态,严重降低了作战效果。
首先,收复任何失地,仅靠大规模空袭是不够的,除非对方是个公认的国际法行为体,它会基于尊重基本的国家法则和人道主义原则,并在乎与周边行为体的关系和所承担的法律及道义责任。南联盟就是基于北约持续大轰炸未经地面较量而屈服的例证。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和利比亚战争等,无一不是空袭+陆战达成战略目标。“基地”及其衍生体“伊斯兰国”武装则不同,其安身立命之本,就是靠对手报复引发大量伤亡,进而制造仇恨并吸纳更多兵员投入报复,形成喋血循环。
其次,没有任何国家愿意甚至有能力派出地面部队,分隔、包围、压缩“伊斯兰国”的根据地,进而完成彻底清剿。美国显然无力再派成建制陆军重返战场;伊拉克派系失和导致安全部队难堪大用;沙特等海湾王国军队娇生惯养,只能勉强维稳;土耳其出于私利不仅放任大量“伊斯兰国”追随者进入叙利亚,而且乐于借助前者消耗库尔德人分离势力;叙利亚政府军在西方、阿拉伯和反叛武装三重打压下自顾不暇,更无力对付跨国游击的“伊斯兰国”武装。从理论上说,兵员丰富的埃及也许有条件借兵远征,美国和海湾国家给予资金保障,但是,这又涉及阿拉伯世界内部权争,进而只能纸上谈兵。
各方在中东的利益与矛盾,一如成筐的螃蟹,盘根错节,难以厘清。以此态势短时间击溃、驱逐“伊斯兰国”武装无法令人乐观,若彻底消灭这股国际化新锐势力,愈加不可预见。
(作者:马晓霖,博联社总裁、国际问题专家)
来源:参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