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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政策:也门迷局
发布时间: 2015-02-01 浏览次数: 30

胡塞武装目前占领着也门首都萨那“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也在抢占地盘,也门各地实权大多掌握在地方“人民委员会”手中,美国提供的援助在打击“基地”的同时也在为极端分子发工资,这是一场多方势力错综复杂的战斗,西方迄今仍难准确辨别敌友。

去年10月初的一个早晨,费萨尔·萨勒姆28岁的儿子开着父亲的车离开家,然后载着自己的两个朋友去工作。在亚丁这个也门南部港口城市中,费萨尔·萨勒姆作为一名安全官员,几年前就收到过来自神秘电话的死亡威胁,5个月前,蒙面人还曾试图在杂货店外枪杀他。萨勒姆认为这些蒙面人属于“基地”组织也门分支,尽管他非常担忧,但还是允许自己的儿子在早上开车出门。

在一个加油站搭载了一名朋友后,年轻的萨勒姆把车转了个弯,开上了亚丁的滨海大道。当他们快开到滨海大道尽头的时候,预先放置在车下的炸弹爆炸了,车被炸飞了起来,撞上一个灯柱。萨勒姆的朋友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紧紧地捂住耳朵,爆炸导致他两根肋骨折断,暂时性失聪。路人把他从车里拉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萨勒姆已经失去意识。炸弹的位置就在驾驶座正下方,爆炸导致萨勒姆当场死亡。

第二天,“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AQAP)错误地宣布他们暗杀了老萨勒姆。也门当局没有因爆炸逮捕任何人,萨勒姆也不相信他们会逮捕什么人。和许多也门人一样,萨勒姆怀疑“基地”组织和政府中的实权派长期以来关系密切,尽管他们从来不愿承认。

“他们就像幽灵。”萨勒姆这样描述AQAP这个恐怖组织。

AQAP宣布对近日发生在巴黎、导致12人死亡的《查理周刊》袭击事件负责,迫使全世界再次关注“基地”组织在也门的存在。尽管美国十多年来耗资数亿美元致力于打击AQAP及其前身,但该组织至今仍是当地的一大威胁,而且具备跨国性。

近年来,美国官员总是说他们聚焦于杀死或逮捕AQAP的一小撮骨干成员,希望能够“缓解”针对美国及其盟国的威胁,同时也回避了直接介入也门混乱的内部战争。这一说法强化了一种观念:AQAP是一个存在严格等级制度的组织,其架构由“数十名”关键人物组成。美国的反恐大总管、现任美国中情局局长约翰·布伦南曾于2011年这样描述过,并认为可以通过包括周期性无人机袭击在内的手段达成美国的战略目标。20149月,美国总统奥巴马也曾把也门反恐战宣布为一个成功范例,并指其是处理其他冲突地区的模板。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也门人自己将讲述一个不同的故事——美国政府一直以来都未能正确了解这个“基地”组织分支,并因此导致未能最终解决这一致命的威胁。

不可靠的盟友

美国面临的第一大挑战就是其盟友——也门政府——并不总是像其自己在公开声明中描述的那样致力于同AQAP作战。去年11月,联合国安理会负责监督也门制裁事宜的委员会宣布,其专家小组收到指控,下台后就受到强制资产冻结和旅行禁令的也门前总统阿里·阿卜杜拉·萨利赫,一直在利用AQAP进行暗杀和袭击军事设施等活动,以借此削弱也门现任总统阿卜杜拉布·曼苏尔·哈迪的权威,并在军队和国民中制造更多的不满情绪。两周后,委员会删除了涉及AQAP的说法,只是简单地指出萨利赫“通过为一些也门人提供资金和政治支持以支持暴力行为”——这些措辞同美国财政部在同一个月内发表的声明中使用的语句十分接近。

不过,这还只是针对萨利赫个人的指控而已。自从2001年“9·11”恐怖袭击发生后,美国政府向萨利赫政府提供了大量的金钱和培训援助,以帮助他打击“基地”组织,把他的国家内那些非政府控制地区变成反恐战争的前线。

美国国防部于2006年创建了一个特定的账户,专门为外国军队的反恐行动提供资金,也门一直是华盛顿这一行为的最大受益者。也门政府已经从该基金获取了约4.01亿美元,此外,其还从美国国务院的外交军事资金预算获取了近1.64亿美元。

美国对也门的反恐部队(由萨利赫的一名侄子领导)进行培训,并向其提供包括直升机、装甲车、监视设备和夜视镜在内的军事装备。此外,美国还对也门境内的嫌疑目标发动了多起无人机袭击。所有这些努力都是为了击败一个恐怖组织,而该组织却有可能是萨利赫政治权力游戏中的棋子。

美国官员说,他们长期以来都明白在打击AQAP方面萨利赫是个变化无常的合作伙伴,他和他在安全部队中的支持者时不时地和前极端分子保持联系甚至为前极端分子发工资,萨利赫还滥用美国的反恐援助来打击异己。不过这些美国官员认为,重要的是,萨利赫真的在对抗那些会威胁到美国的“基地”组织成员。而且,有鲜明证据表明,20122月上任的也门总统哈迪,也在玩类似的双重游戏。

如今,由于AQAP和胡塞武装之间的战斗,也门已经四分五裂。胡塞武装是一支什叶派民兵,最近控制了也门首都萨那。胡塞武装会与也门军队发生零星但激烈的战斗,其似乎热衷于靠武力创建一个新政府和宪法。胡塞武装的崛起使得也门局势更加动荡,激发了乡村的宗派主义,为AQAP的壮大火上浇油。

动荡局势为也门带来的是经济崩溃和几乎无法正常行使职能的政府机构。也门的惨淡状况——来自AQAP的威胁依旧——表明奥巴马政府宣称的反恐战成功范例,实际是一场有缺陷的尝试,美国要确保国家安全,必须寻求另外一条道路。

敌人的朋友

也门一些最有权势的官员和极端分子(美国出钱打击的那些极端分子)之间的联盟始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曾前往阿富汗对抗苏联军队的也门人陆续回国,他们在阿富汗受极端思想影响颇深,并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

时任总统的萨利赫曾试图利用这些自称“圣战者”的极端分子来帮助自己打内战。当时也门分裂成南北两部分,萨利赫控制的是北方地区,他鼓动这些极端分子前往南部定居以削弱南方势力,并在沙特阿拉伯的支持下建立了沙拉菲学习机构。“基地”组织创始人奥萨马·本·拉丹曾宣布他支持也门的计划。

2011年,在亚丁一间破败的公寓里,一个名叫法里斯的从阿富汗返回的战士,描述了也门政府和极端分子之间的合作。法里斯说:“政府会叫来这些回国的战士们并问他们‘你们想要什么?一份工作吗?’”

1992年,也门亚丁的两家酒店遭遇爆炸袭击,一名奥地利游客和一名酒店员工死亡。1993年,萨利赫政府监禁了法里斯和其他两名从阿富汗战场回国的战士塔里克·阿尔·法赫利和贾马尔·阿尔·纳迪,指他们参与了这起爆炸袭击。美国联邦调查局(FB I)探员指出,法赫利和纳迪在袭击中扮演关键角色,他们的目标原本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美国国务院的一份报告指出,本·拉丹曾经给这些罪犯寄了钱。许多研究人员都认为这是“基地”组织对西方目标的第一次攻击。

但在1994年,也门当局释放了这3人并让他们和萨利赫的军队一起打内战。法赫利后来进了也门参议院,纳迪后来加入了萨利赫所在执政党的常务委员会。

也门官方负责监督这些前极端战士的官员是阿里·穆森·阿赫马尔。法里斯指出,阿赫马尔不但是一名有权势的将军,还是萨利赫总统的亲戚。《纽约时报》记者约翰·伯恩斯曾在2000年的报道中写道,也门官员和西方情报机构的报告都指出,阿赫马尔曾经接受了来自本·拉丹的2000万美元捐款,用于安置也门的阿富汗战争归国战士。

前美国驻也门大使埃德蒙·赫尔说,萨利赫政府官员和极端分子之间的这种联系由来已久。他在最近的一次电话采访中说:“FBICIA总是非常怀疑这些联系,并担心也门政府内的官员会同情‘基地’组织,或者与‘基地’组织有合约或私人关系。”

法里斯很少提及自己的意识形态,但他留着沙拉菲风格的大胡子,也从来不直接看采访现场的女记者。

领政府工资的极端分子

法里斯说,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他曾经两次前往首都萨那,也门最大的国内情报机构“也门政治安全机构”(PSO )主管贾里卜·阿尔·贾米什给了他大约2300美元,要求他放弃攻击西方目标。这两次会面一次在PSO的总部,一次在贾米什的私宅。

“对于低层级的家伙,他们一般采用电汇(钱款)的方式,”法里斯说。他指的是1998年亚丁发生针对外国人的袭击后,也门政府开始向数百名这样的极端分子付钱。PSO为这数百人在不重要的政府部门里提供了虚职,然后通过当地转账公司Al Kuraim i每月给他们发工资。

“‘基地’组织成员拒绝收钱,于是萨利赫就告诉美国人把这些人杀掉。”法里斯说。

虽然法里斯的说法只是一家之言,无法得到交叉证实,但他指出,贾米什和原教旨主义者关系密切,这在也门不是秘密。美国高级官员也对《外交政策》记者证实,在PSO内有“圣战”支持者。

法里斯还指出,萨利赫不仅付钱给激进分子让他们放弃暴力袭击,他还试图利用这些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是2007年,一场新的分裂运动在也门南部爆发,萨利赫总统召集了大约100名这样的领工资的“圣战者”以及其他一些极端分子去到萨那,准备让他们去战斗,凡是出席会议的人都能获得500美元。法里斯补充说,萨利赫知道与会的一些人属于“基地”组织。

萨利赫政府的一名官员也曾于今年1月份表示,招募前“圣战者”和原教旨主义者是一种情报收集策略。“任何也门官员都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在PSO的工资支付名单上有许多前‘圣战’战士,他们是作为告密者(领钱)。”他说。

尽管萨利赫成功收服了类似法里斯这样的人,但其他那些从阿富汗战争返回的战士们仍然保留了激进意识形态,他们不但要推翻萨利赫,而且要从也门驱逐所有西方人。1998年,一名“基地”组织成员,同时也是一名从阿富汗战场返回的“圣战者”,获得了本·拉丹的资助,他被要求直接攻击美国军队。最终,在2000年,他攻击了正在亚丁港口加油的美军“科尔”号驱逐舰,造成17名美国水手死亡。

作为回应,萨利赫与极端分子建立了对话机制,要求他们必须通过一个程序,也就是发誓效忠也门政府,然后就可以自由往来。十年之内,所有被控参与袭击的人要么被也门政府释放了,要么越狱了——包括主谋贾迈勒·巴达维,他于2006年和其他22人成功越狱。关押他们的监狱是PSO在萨那的主要监狱,这导致美国官员开始怀疑贾米什本人。

曾于1997年年底到20018月担任美国驻也门大使的芭芭拉·波定说,萨利赫和“基地”组织关系暧昧。“我认为在(也门)安全机构中有前‘圣战者’,他们绝对支持在阿富汗的‘圣战’。”她说道。

私下里,美国外交官们更加直言不讳。维基解密公布的一份20101月的外交电报写道:“萨利赫和他的国内对手谈判,包括‘基地’组织,多年来,他一直利用、贿赂和劝诱在也门的极端分子为自己的政治利益服务。”

不论这是不是他们的战略,也门政府一直允许原教旨主义者在国内自由活动。2011年,法里斯指出也门的“基地”组织分支已经发生转变,新一代极端分子比他们的前辈更难控制。

“在我那个年代(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没有人会不假思索地引爆自己。但现在这些家伙并不在乎杀害穆斯林,这甚至是他们的策略,”法里斯抱怨道,“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新一代“基地”成员

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20101月的一份报告指出,美国和萨利赫采用“不同的优先级别”:华盛顿希望萨利赫打击“基地”组织,但萨利赫认为自己的头等大事是打击胡塞武装。报告指出,也门军队把从美国得到的夜视镜、火箭弹等,都用来对付胡塞武装了,而美国提供这些装备的目的是用来打击AQAP

“美国知道萨利赫在说谎,但他们对此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继续假装萨利赫是在打击‘基地’组织,”分析师和反对派活动家埃里亚尼说道。

“萨利赫并未尽全力去打击AQAP,反而把其当成一个有用的筹码来吸引西方对其政权提供更多支持,”一名曾驻萨那的西方高级外交官说道。

2011年,也门政府对于AQAP的一贯迟钝反应最终导致“圣战”分子在也门搞起了“立国”实验。AQAP席卷了南部几个城镇,并攻占了也门阿比扬省省会津吉巴尔市,还于2011528日宣布该市为“基地”在也门南部建立的“伊斯兰酋长国”的首都。

当时被占领的贾尔镇的居民回忆说,当年的AQAP战士包括许多从埃及、伊拉克、沙特阿拉伯和叙利亚来的外国人,他们占领了该镇的法院、警察局、清真寺和医院,并进入到社区和家庭中。

被占地区的一些年轻人立即加入了AQAP,他们自称“伊斯兰教法虔信者”(Ansar al-Sharia),但也门官员的说法是,他们更像是“流寇”——这些年青一代只是偶尔接到来自“更有组织的”AQAP成员的命令。

AQAP向这些新的“伊斯兰教法虔信者”志愿者们提供资金,然后让他们去做一些被当地政府抛弃了的公共服务,例如提供水、电、食品等。AQAP在津吉巴尔市用原教旨主义替代法律,并在建筑物上喷涂新“国名”:the Islamic Emirate of Waqar,还公开处决间谍。

与此同时,在首都萨那,也门反对派联盟指责总统萨利赫明知“基地”攻占津吉巴尔却不采取行动,目的是向西方国家证明,只有自己留任才能遏制“基地”势头。持续的民众示威让萨利赫政府难以为继,经过反反复复数次谈判后,201111月,萨利赫迫于巨大的国际压力签署了权力移交协议,并于2012227日正式卸任,副总统哈迪上台。

“人民委员会”的崛起

几个月后,也门军队在美国的支持下赶走了极端分子,但这场战争却留下了实权机构“人民委员会”——一种特别的临时性组织,由那些第一时间自发拿起武器反抗AQAP的部落成员组成。

在这场战争中,各种联盟常常是短暂而模糊的:许多“人民委员会”的成员,目前仍然在阿比扬省许多地区掌权,此前甚至曾经与AQAP一起并肩作战。

25岁的纳赛尔来自贾尔镇北部村庄Bateis,他和部落里的一些男子一起同“圣战”分子作战。他们的队伍自己选出领导人,自己制定战略,但经常也接受来自阿比扬省省长的命令,用纳赛尔的话说,更像是“请求”。有时候,纳赛尔和战友们发现他们在和与自己一样的部落武装分子作战。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部落成员,由于贫困、饥饿或被洗脑而加入了‘基地’组织,他们中的有些人认为这真的是‘圣战’。但其实这根本不是‘圣战’。”纳赛尔说。

2012年,萨利赫下台,也门政府军把“圣战”分子逐出阿比扬省,大部分在2011年加入AQAP的年轻人纷纷离开该组织。贾尔镇的一些居民回忆道,当初曾以AQAP成员自居的一些人,后来又成为了“人民委员会”的成员。

曾与AQAP作战的部落武装成员贾比尔说,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一些‘基地’组织的人被监禁、释放,然后直接回来了,”他说,“没有血债的人是被允许回来的。”

这些被允许回来的人包括贾马尔·阿尔·纳迪,他也是从阿富汗战争回来的武装分子,还曾涉及前面提到的1992年亚丁酒店爆炸袭击,纳迪如今是安全部队的一名上校。

不过,也门政府在使用“胡萝卜”赢得一些“圣战”分子效忠之时,也不反对使用“大棒”。当局经常在没有搜查证的情况下拘捕被指加入AQAP的人,并对其用刑,不经审判就将其在军营或其他地方关押几个月。对一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后来加入政府的原因。

许多也门人,包括本文开头提到的儿子死于汽车炸弹的安全官员萨勒姆,都对当局的这种两面派行为司空见惯。

“政客们利用AQAP作为武器来达成目标,”萨勒姆说。

这使得他对于杀害儿子的凶手能否伏法表示悲观。他怀疑即使凶手被逮捕,也未必会被定罪。

“如果我知道他们中任何人的身份,能确定他们杀了我儿子,我会跟进。”萨勒姆说道。

(作者:Evan Hill,原载:Foreign Policy;编译:林徵道)

来源:南方都市报